第一回

寒门遂出锦心儿 早慧天资志不移

但见那漫天琼屑纷纭，翩跹若舞，恰似风拂柳绵，四散而扬。其间伫立一叟，其面英朗，然倦意难掩。霜华满鬓，愈显双颊之苍白，长须垂落唇畔，井然有序。一头银发与皑皑白雪相融，难以分辨。虽神情迷茫，然目中神光炯炯，仰视苍穹。抬手轻抚长须之时，忽现无奈笑意，随之沉声一叹：“吾多年以来，殚精竭虑，日夜操劳，唯求太平盛世。然到头来，此一切恍若大梦，吾亦将至生命尽头。后人评吾功过如何，吾皆无愧于心矣！”此叟究竟为何许人？又因何事而生此慨叹？且听我徐徐道来。

话说西汉之末，王室式微，外戚擅权，朝纲渐紊。其时大权尽归于国舅王莽之手，天子徒拥虚名而已。未几，王莽遂篡汉祚，改元建新，易鼎定都。然莽虽夺位，犹重御史大夫谢炎。炎者，学富五车，德高望重，为一时名臣。莽慕其才，敬其品，遣使持节，三顾茅庐，欲致炎入新朝为相，共治天下。

王莽党羽入谢府。但见庭院清幽，室内陈设简朴，不染奢靡之气。四壁萧然，唯有书架林立，典籍盈架，书香盈室。使者整衣肃容，拱手为礼："谢大人，新朝既立，圣上爱才若渴，钦慕大人德行，特遣小臣致意，请大人入朝辅政。"谢炎闻之，仰天长笑，声震屋宇："何来圣上？吾只见一逆臣贼子，悖逆天命，乱我朝纲。此人窃国篡位，罔顾天下苍生，实乃无道小人！其行径，必为千古所唾弃。"使者闻言变色，拂袖而起，怒不可遏，旋即拂袖而出。未几，谢氏一门尽被流徙黔中，远戍南荒。

却说谢炎闻此，非但无愠色，反执妻周氏之手，温言慰之曰："此或为天赐良缘。久居是非之地，恐有不测。"遂与妻携手，辟新境以居。夫妻二人躬耕陇亩，伐木筑室；春种秋获，自给自足；冬夜灯下，周氏穿针走线，制寒衣以暖亲眷。朝迎旭日而出，暮随残阳而归，四时有序，作息有时。虽处陋室，然夫妇相濡以沫，怡然自得。正所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此等生活，清简宁静，恰似世外桃源，令人神往。

时谢炎年届不惑，与夫人周氏相濡以沫，然膝下犹虚，未有子嗣。每念及此，公辄蹙眉长叹，忧心忡忡，或独坐庭中，黯然神伤；或踱步廊下，拊膺浩叹。夫人见状，乃婉言劝慰曰："夫君勿虑，且安心度日。妾闻秋山之巅，有古刹一座，名曰慈云寺，寺中供奉观音大士，最是灵验。传闻此地香火鼎盛，求子者十有八九如愿。"谢炎闻言，沉吟良久，虽心中半信半疑，然见夫人一片诚心，遂允其前往祈福。择吉日，备香烛，夫妇二人共赴秋山。但见山势嵯峨，松柏苍翠，古寺隐于云雾之间，钟声悠扬，似有祥瑞之兆。

时值暮春，天朗气清。周氏缓步入得古刹，但见殿宇嵯峨，松柏参天，四野寂寥，唯闻钟磬之声悠扬回荡。老方丈端坐蒲团之上，面如满月，慈眉善目，似已预知今日有贵客临门。方丈抬眼观瞧，见周氏虽衣着朴素，却神采奕奕，举止娴雅，暗自点头："女施主此来，可是为求子嗣？贫僧观你双眸含光，额间隐现紫气，实乃福泽深厚之相。若诚心礼佛，必能早降麟儿。此子日后或可为国栋梁，或能造福一方。"周氏闻言，赧然答道："大师谬赞了，小女子家境寒微，何敢言富贵二字？"方丈抚须笑道："施主差矣。富贵不在金银多少，而在德行厚薄。所谓'德不孤，必有邻'，有德之人，天必佑之。"周氏听罢，心中豁然开朗，遂整肃衣冠，向佛前跪拜，口中默念祝祷之词，神情庄重而虔诚。香烟袅袅中，仿佛真有祥瑞之气萦绕左右。

周氏整衣而入，但见殿中佛像金光璀璨，宝相庄严，瑞气氤氲。其威仪赫赫，令人敬畏之心油然而生。周氏肃然起敬，缓步上前，盈盈拜倒于蒲团之上。彼时，周氏已届四十有七，膝下犹虚，常怀忧戚。遂诚心祝祷曰："伏惟四方神明，怜小女子年逾不惑，未得子嗣承祧。今者虔诚祈请，愿神佛垂悯，赐予麟儿。若得如愿，必当厚备香资，亲奉答谢。"言罢，忽觉眼前一黑，头晕目眩。方丈见状，连忙趋前扶掖，邀至禅房静养。周氏强支身体，谢过长老，随至净室安歇。俄顷定神，心中疑惑更甚，暗忖此兆吉凶未卜，唯盼神明庇佑。

周氏梦中恍惚之间，但见祥光缭绕，瑞气氤氲。俄顷，一少年自云端翩然而下，身着缟素之衣，乘九皋白鹤，仪态冲雅，宛如神仙中人。其人趋步向前，整冠肃容，向周氏深施一礼，启齿言道："小圣奉上天之命，特来报喜。感谢家德配天地，仁厚贤良，故降麟儿于贵府，以慰平生，以耀门庭。"言讫，祥风乍起，云雾迷离，此景倏忽而散，唯余周氏惊寤于榻上，犹觉掌心温热，若有所感。

却说周氏自那古寺中走出，举目间又见一奇异之人。但见那道人身高六尺之躯，面若童子，肤光胜玉，须发乌黑似漆。其人正轻启朱唇，吟哦有声：“行人若问前生事，哪知前生不如今世。”言罢，径直拦于周氏之前，面带和煦笑容，施礼道：“夫人贵不可言，观夫人之气度，日后所出子女，必是大富大贵，显耀门楣。”周氏闻听此语，亦还礼而笑，脚步轻捷，缓缓前行。然周氏心中暗自诧异，思忖今日何故连连遇此奇人也。遂将此事一一详告于谢炎。谢炎听后，双目微眯，笑道：“此等种种，或为天意使然也。”周氏亦点头称是，曰：“吾亦愿早日为谢家添得子嗣，以续香火。”且看那周氏行于路上之时，余光犹自瞥见那道人身影，仿若立于尘世之间，超脱凡俗，更增几分神秘。那道人衣袂随风而动，恰似仙人临凡。周氏心内愈发觉得此日之事不同寻常，与往昔大相径庭，是以对这道人之言也是多有思量，而后才告知谢炎，二人对此皆有感悟，只觉冥冥之中似有定数。

却说次月间，周氏顿觉体态有异，面色微红，行动稍缓。谢炎见状，急请城中名医诊视。那郎中细细切脉，良久方道："贺喜老爷，夫人有喜矣！"闻言，谢炎如闻天音，一时悲喜交集，只觉心潮澎湃，难以自已。但见他时而仰天长啸，声震屋瓦；时而抚膺垂泪，涕泗横流。少顷，谢炎拭目而言："此子之降世，实乃谢门之大幸也！先祖积德，今得此佳讯，纵是女娃，吾亦当视若掌上明珠，百般怜爱。"言罢，遂于天地神明前立下重誓："愿倾吾生之力，保妻儿安乐无虞，使朝夕无忧，寒暖不缺。"自此后，谢炎每日清晨即起，或入深山伐木，或赴林间狩猎，所获禽兽柴薪，尽数献于周氏，以供其与腹中胎儿所需。邻里皆赞曰："此真性情中人也！”

天道无常，世事多变。时谢炎入山采薪，见一野鹿于溪边饮水，其态悠然。谢炎心中暗喜，遂取箭挽弓欲射之。奈何机缘不济，未能中的，鹿惊而奔走。炎性起，逐之后，岂料行至悬崖之处，脚下忽失凭依，竟坠落崖下，身殒命丧，其状甚惨，不忍观之。有路过于斯者为炎之友人，目击此景，面如土色，踉跄奔回村落。未及喘息，即赴周氏之居报丧讯。周氏闻此噩耗，悲从中来，泣不可抑，泪珠纷落，恰似断线珍珠。谢炎之弟谢粟者，乃当地乡绅也，出财以治后事。且言于周氏曰：“嫂嫂腹中所怀，乃我谢家之血脉也。大哥虽亡，弟必尽心竭力以护嫂与侄儿。”周氏涕泪交流，含悲受诺，感此重托。

建武十八年秋九月望，是日也，谢府之内，一婴降世。周氏抚子而喜，曰：“此儿乃谢门之嗣，他日必能光大门楣。”遂赐名曰辉，及冠则字伯耀。然则，恰于此时，天象陡变，风云色变。但见狂风大作，若万马奔腾，席卷天地；电掣雷鸣，似金戈交击，震彻寰宇；骤雨如注，仿天河倒悬，倾落人间。更奇者，有金光自谢府冲霄而起，一条三丈许金色蛟龙盘旋其间，张牙舞爪，乘云御风，游弋于雷电之中，良久方息。直至襁褓中婴啼声起，诸般异象始渐隐去。此后每逢谈及此事，阖郡之人莫不悚然动容，皆言当日盛景宛如仙境，令人叹为观止。自此，谢辉其名与诞辰之瑞兆并传，成为一段流传千古之美谈。

时谢辉甫五龄，便能诵屈子《离骚》于口，解其深意，超乎常人。乡邻见之，皆惊为天授，咸称神童也。辉与长己五岁之徐穆，性虽异而情投，相处甚欢。值家道中落，父早亡，然辉志愈坚，昼夜攻读经史，慕屈大夫忠贞爱国之节，思效管仲辅佐明主以成治世。及至十岁，母携其谒村中名士章致仁求学。拜师礼成，众目睽睽之下，辉仰视壁上孔圣画像，慨然而言："世人皆尊孔子为圣贤，然辉以为，若徒诵先贤仁义之道，而不究其实用，则如赵括谈兵，终难济世安邦。"此言一出，四座皆惊。在场诸人或骇其狂，或赞其勇，独章致仁闻之，暗自叹服：此儿虽幼，却有独立之思辨，非凡器也。遂倾心传授，期日后必成大器。

却见章夫子立于讲堂之上，目光如水，缓缓环顾四周学子。但闻其温言问道：“诸生听真，人处世间，或有贫窘困厄之时，然此皆非绝境，唯不可无志向也。今问汝等，可怀有何般崇高之志？”众学子闻言，相继作答。其间所言，多为家门富足、时局太平、仕途亨通之类。及至谢辉，其挺身而出，声若洪钟，言道：“弟子愿效仿管仲、屈平、萧何。既忠君爱国，亦求有所建树。”此语一出，满堂寂然无声，众人皆为其言所动。章夫子缓步下台，目中含赞许之意：“然彼三人者，心中所怀之志为何？又曾有何等伟业乎？”谢辉神色从容，将三位先贤之事娓娓道来，且言：“弟子宁可青春年少，行万里路，不愿老死病榻。”章夫子抚掌而笑：“妙哉！少年英气勃发，令人钦佩。”遂令诸生各赋诗一首，题材不论怀古论世、咏物言志。有一名唤杨郎士者起身，嘴角微撇，略带不屑之色：“此举岂非埋没吾辈才华？若真吟得佳作，恐尔等皆需拜服于我。”说罢，挥毫泼墨，不一刻而成诗篇。待众人诵读之时，杨郎士昂首挺胸：“且听吾吟！”高声诵道：“凤凰本是九霄禽，鸦雀焉知我意深。独步云间谁可比，唯吾傲世展高音。”章夫子轻捻长须，徐徐言道：“谢辉，汝来！”谢辉躬身施礼：“弟子之作名为《狐》，以此咏物言志。”

诗曰：暗影潜行夜色幽，猎人张弩立荒丘。机心巧计终难脱，落网空余血未收。

章夫子闻之，拊掌大笑曰："妙哉斯言！'光耀兮而非与暗相'！"此言之意，岂非以猎户自况？暗指诸藏形匿影之辈，终将铩羽于君手耶？"说罢，抚须长笑，声震屋宇。谢辉亦拊掌称快，拱手答曰："知我者，莫若夫子。”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