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声想,他快死了。
他前日偷偷出走,未料被暴露了位置,妖族趁机围攻他至重伤,一脚将他踹进了深渊。
慕声蜷缩在角落,听着四周的怨灵无时无刻地朝他哀叫,怒吼、嘶嚎,撕咬他的肉,啃噬他的内脏,他却全然感觉不到痛一般,木然地蜷缩着。
很快,他的意识开始恍惚了。
他开始发疯一般朝怨灵怒吼,叫骂,可换来的是那怨灵变本加厉的折磨。
怨灵一刻不停地在他耳旁尖叫,他的喉咙也叫得充血嘶哑,到最后连怒吼都变得静默无声。
慕声很痛苦地想,没有人会来救他了。
他是妖,阿姐都会把他丢掉了,不会来。
一想到这里,少年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原本,慕声心理扭曲地想报复她,但是最终,少年犹豫了几番,最后还是在最后时刻把她推了上去。
有时候,慕声会试着爬上去,却一次一次地跌落,反反复复地承受剧烈的失重感。
就在他尝试了第四百九十九次,浑身残破得没一处好肉时,深渊上方忽然投下一束光。
那是一束如同天光乍破般,无比和煦的日光。“这里有人吗?”
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慕声心中不可置信地升起一丝丝狂喜,很快又被惊惧所代替。
他四肢并用地缩到角落,紧紧闭着嘴巴,不发一语,直到有一段绳子被放了下来。
“我知道,你就在这里。”那道女声这样说。
慕声吸了吸鼻子,看⻅眼前那根极其粗⻓的绳子不断抖动着,似乎承受了一个人的重量,正在缓缓下降。
⻅状,慕声终于急了,他颇有些慌不择言,张牙舞爪地对上面的人吼道:“滚,不要下来,你滚出去!”
他不想连累凌妙妙。
虚渊上方的少女顿了顿,似乎很无奈地妥协了:“好吧,那你拉住绳子,自己上来吧。”
凌妙妙在虚渊外头看着里面,用折射出的光勉强查探里面的情况。
她看⻅慕声衣衫褴褛,头发散乱,眼睛发红地瞪她,气急败坏得像个饭碗被人踹了的乞丐!
慕声一点一点地爬上来,途中他感觉凌妙妙有些支持不住了,耳边传来细微的皮肉摩擦声,抬眼只看⻅她一言不发地在硬撑,⻅他看上来,还对他勉强拉着个笑,比哭还难看。
她一笑,他便感觉自己的心也被她像揪绳子似的揪着,哽咽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很怕自己喘气喘大一些,眼泪就要憋不住。
“你抓紧哦。”她说。
这根绳子虽然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却是她千辛万苦顺来的捆妖索,未料会被她用在此处。
到了后半夜,云散雨停,凌妙妙如释重负地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忽然,她又想到了一件事,便开口问道:
“慕声,你方才喊什么?我没听清。”
慕声似乎没有听⻅,他整个人蜷缩在地上,丝毫没有缓和之象,甚至比方才还要痛苦几分。
凌妙妙猛地抬眼,发现他体内的妖气正疯狂流窜,下一刻便源源不断地被四周的树木所吸收,吸收了妖气的树在狂乱地摇曳,如鬼啸一般作响,似乎再过不久,周围的树也要被同化了。
凌妙妙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慕声,你还好吗?”
“你这是捆、捆妖索,”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恨铁不成钢地说,
“快些......离开此处......”
凌妙妙倒吸一口凉气,赶紧跑过去将他扶起。忙活半天,都忘记他是个半妖了!
“可是这里好偏,我们走不了那么远啊,慕声。”
凌妙妙勉强辨认了下方位,慕声妖气逸散,逐渐维持不了正常的人形,凌妙妙想着暂时也没法去找慕瑶他们了,索性把慕声包好,扛着他来到最近的客栈。
途中他还病温了,浑身烫得厉害,偏得凌妙妙还只能继续抱着。
凌妙妙拖着病怏怏的慕声不好行动,一路破财消灾,进城之后变得身无分文,就差没捧着个碗到处乞讨了。
慕声烧得晕晕乎乎,神智都快被烧没了,只贴着她耳畔一个劲儿地吟叫,叫得可怜兮兮的,凌妙妙觉得他现在就像一颗地里快要枯蔫的小白菜。
成年男性的体重不是开玩笑的,凌妙妙拖了一路,胳膊都要废了,实在走不动了,便来到河边拘一捧水洗洗脸。
清澈的河面上倒映着两个凌乱的身影。
两人浑身脏兮兮的,许多人⻅了都要掩着鼻子走开,凌妙妙顿时垮起个小脸。
她已经许久没如此窘迫过了。
她说:“这回买了药,咱们可就住不起店了,慕声。”
慕声听罢,毫不犹豫地从她腰间抽出一个玉佩来。
凌妙妙赶紧说:“这不行,这是我的!不能丢!”
慕声一听,心道这不丢还得了?原本重伤的身躯瞬间来了劲儿,他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将它丢出数十里外,而后不屑地从鼻孔哼出两口气。
“你你你,坏蛋!”
凌妙妙好不容易给慕声买了药,又开始胆战心惊地左躲右躲,肚子饿得冒酸水,慕声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身上的伤口开始溃烂,直接陷入了深度昏迷。
凌妙妙无处可去,一怒之下将慕声揣在怀里,钻进一个小桥洞里。
两人缩在小小的桥洞里,无法屈伸,困窘得令人发笑。
凌妙妙生无可恋地蹲在桥洞里,委屈了一日的心情无处发泄,萧瑟的晚⻛吹过来,她即刻打了个冷战,而后抱紧膝盖,嘴巴一扁,开始数落身侧那条重伤昏迷的半妖慕声。
“慕声,你居然又让我睡桥洞!”
无人回答,凌妙妙更委屈了。
“坏人!说话不算数,骗子!若我上了药,你再不醒过来,我就......我就再也不信你!”
她骂骂咧咧地给他上完外敷内服的各种药,而后自己也累倒在一旁。
慕声吃了丸药后,恢复得很快,他被窄小的桥洞挤得醒过来,才发现凌妙妙正歪七扭八地睡在自己怀里,而她就算睡着了,那张小脸也很不高兴地挤在一起,蔫儿不唧的。
他静静地瞧着她为了照顾他而变得沧桑的面容。
外头雨疏⻛骤,桥上时而有几个人行过,蓦然听⻅底下似乎有一道模糊的女声传来,便好奇地往那一探身子,霎时又被男子给怒瞪回去。
其实这种情况很常⻅,也不知是哪家倒霉姑娘跑出来,竟落入此男子手中了?
几个人心中唏嘘,越走越远......然而,倒霉的少女现如今正躺在凶悍的男人怀中喃喃说着梦话,睡得比谁都香。
“坏人......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