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杀手无寸铁之人!”龚箭的嗓音因长时间被掐而沙哑,却透着决不妥协的坚定。
陈善明冷笑一声,拽起龚箭,顺手夺过他手里的刀,扔在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的男人身边,又把手枪塞到龚箭手里,冷声道:“你们两个,只能活一个!”说完便退到了一边,这不符合规定,他却愿意冒着被记过的风险再探一探龚箭的深浅。
完全没有想到陈善明所为的龚箭此刻一脸震惊,简直恨不得一枪崩了旁边这个看好戏的,可还没等他来得及问候一遍陈连长的祖宗十八代,再次看到生存希望的男人已经捡起刀,如猛兽般扑了上来。
仍旧是被动的格挡,龚箭此刻心里已是乱糟糟的一片,连手臂上被划了一道都几无知觉,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落入这个境地!陈善明……他要我杀人我就该杀吗?还是他要人杀我,我就该忍耐,躲闪,直到躲不过,忍不了时把对手给杀了?
“龚箭!”一声惊呼,龚箭猛然惊醒,那把闪着寒光的钢刀已离自己不过咫尺!
眼看着已是避无可避!
却陡生变局!
陈善明瞬间加入战局,将散发着森冷杀气的男人引离了龚箭身边。
可还没等龚箭缓一口气,就看见徒手的陈善明面对杀红了眼的男人落了下风,那把刀疯狂地向陈善明刺去!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龚箭只听得到从自己手里射出子弹的破风锐响,明明只有几秒,他却觉得过了几个世纪。
等他再次回过神来,陈善明已经抹去了脸上被溅到的鲜血,正俯身查看仰面朝天,躺倒在地的男人。男人的眼睛睁得圆圆的,里面满是不甘与杀意,一大滩深红的血正从他后脑泅开,提醒着龚箭他的正中目标。
回去的路上,龚箭不发一言,只是死死盯着自己开枪的右手,仿佛上面沾染了不洁之物。
陈善明在开车间隙扫扫旁边人那苍白的脸,开口道:“他曾是一个恐怖组织的杀手,据保守估计,身上至少背有二十三条人命,包括老人和孩子。”
过了良久,龚箭才嗯了一声,他知道陈善明历数被杀男子罪行的好意,但他需要的却并不是男子死有余辜的证明,他只是惊异于自己杀人这件事,杀人就是杀人,至少此刻看来,无所谓被杀的人是否是该杀之人,夺去一个人的生命便是一桩纯粹的恶,即便在之前放弃文职工作,选择加入特战旅时就做过杀人的心理准备,在真正面对时还是那么不可接受!
可是这个人,龚箭看向稳稳把着方向盘的陈善明,在面对杀人时却如此淡然,这种轻飘飘的态度令龚箭很不舒服,好像“杀”不但不是无可奈何之事,反倒是狩猎般的休闲。
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杀过多少人?”
“没数过。”陈善明沉吟了一下,回答道,“十来个吧。”
“动摇过吗?”龚箭皱着眉头又追问道。
“如果是领导问我,我会说没有,这是为了祖国,为了人民。”陈善明看着前方,继续道,“但是说实话,我动摇过,有些人如果被活捉罪不至死,但是为了安全执行任务,我必须杀了他,所以我会问自己,这是在做什么?我是不是比那些坏人还坏?”
听到这里,龚箭的心脏有一瞬间的紧缩,特种兵意味着在和平时期也要上战场,也要面对生死之际的艰难抉择,这些是他即将经历却从未细想的东西,而现在他已经预感到此中的不易。那么眼前的这个人又是经历了怎样的挣扎才能做到如此的云淡风轻,一瞬间,龚箭甚至不敢想象下去,只是轻声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实现人间正道,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总得有人来做,那就我们来做好了。其实只要坚信自己做的事是对的,就能说服自己一直做下去。”陈善明说得轻松,龚箭却听出了一丝心酸,是啊,有些事无可奈何,却必须去做,这是身为特种兵所必须担负的责任和做出的牺牲。
注意到陈善明话语里的“我们”,龚箭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归属感,虽然他知道这个我们未必包含自己,但总有一天会包括,第一次觉得或许跟这个一直以为不是自己同类的人并肩战斗还不错。
“小龚啊。”见龚箭没说话,陈善明倒还真有点担心这小子别给刺激出什么毛病来,毕竟自己今天确实冒进了,只好继续说了下去,“我当时情况特殊,没经历这一步就上了战场,结果在杀人问题上犹豫了,差点害得战友出事,所以我今天必须逼你出手,希望你能理解。”
“你故意的?”龚箭猛然反应过来,他就说这人格斗技巧这么好,怎么会一开始就露了破绽!
还没等陈善明接口,龚箭一下子吼道:“你这人有病吧!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万一我不开枪呢!”
“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我对你这点自信还是有的。”陈善明露出了坏笑。
龚箭冷哼一声,道:“你下次可以再试试,看我到底会不会见死不救。”
陈善明闻言,心虚地嘿嘿笑了两声,没有再接下去。
龚箭来到特战旅后经历的第一大关就这样结束了。
事后,范天雷拿着陈善明写的报告,笑得一脸得意,连声问着那个一脸无奈的陈连长:“这个搭档你要得吧?”
陈连长的回答跟他的表情一样无奈:“您给过我选择吗?”
却被范参谋长一个文件夹拍上:“臭小子别搞得我赶鸭子上架似的,得了便宜还卖乖,没劲!”
陈善明撇撇嘴,倒也没再反驳。
自此以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产生了微妙而明显的变化,虽然两个人都不说,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只是陈连长依旧对小龚同志的一切专业思想表示不屑与听不懂,即便大部分他都能明白并且觉得讲得挺对,但那个说话的方式实在让他接受不了。而小龚同志也会抓住一切机会嘲笑陈连长,顺带噎住他。
直到有一次陈善明和梁向成单人比试,陈善明以一环之差落败,龚箭就在旁边各种幸灾乐祸,那笑得一口白牙让陈善明先是气恼无比,心想我好歹也是你搭档啊,我输了你怎么就那么开心呢!后来竟也想跟着笑,笑他的见牙不见脸,笑他那毫无恶意,纯粹只是笑的笑,只不过直到若干年后,陈善明才发现,能让龚箭笑成这样的这世界上真没几个人,而自己有幸就是其中之一。
但就在龚箭笑得开心的时候,范天雷恰好溜达了过来,问明事由,便一脸严肃地把龚箭拉到了一边。
“笑什么呢!”范天雷的表情一看就不是闲扯的意思。
“啊?”那时候的龚箭离小狐狸也还差上一截,被范教一问,就有些傻了,“我就随便笑笑……”
“还随便笑笑?”范天雷冷笑道,“陈善明输了就数你笑得最欢!”
“……”龚箭低下头,不敢接话,自己的行为好像确实不怎么合适。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一有事我就骂陈善明不骂你?”范天雷低声训斥道,“你以为是我对你偏心吗?”
龚箭赶紧摇头,这个问题他还真没当范教是偏心,毕竟平时自己挨骂的次数也绝对是在全旅数一数二的,他只是单纯地以为他们两个相比,陈善明比自己更招范教不待见。这个想法后来被苗狼知道后,苗狼表示了对龚箭当时智商的严重怀疑,咬着牙提醒他,你就没发现五号对你们两个永远是雷声大雨点小吗?你就没发现五号对别人从来都是直接动手而不是浪费口水吗?
范天雷似乎也没期待龚箭的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我知道你们都对这个安排不满意,尤其是陈善明,三天两头就来找我,所以你一出纰漏我就骂他,为的就是先培养他荣辱与共的意识!而你,我以为你自己能明白!”
荣辱与共?!
看着范教脸上严肃而失望的表情,龚箭突然明白了点什么,他们是搭档,再不济也是战友,却连荣辱与共也做不到,实在愧对了战友这个称号!
“我也知道你想跟各方面条件与你相当的人做搭档,我们特战旅这样的人也不是没有,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这样的组合能够达到优秀的标准,却达不到顶尖。至于为什么,你自己有眼睛能看到!别再让我失望!”说完,范天雷饱含深意地拍了拍龚箭的肩膀,没再说什么走开了。
龚箭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感受到陈善明的眼光不断瞟过来才慢慢踱了回去,嘴角依旧带着点笑意,心中却开始有了从此以后好好干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