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应了那句,世上再无蒋郦因,只余白骨定孤魂。
蒋郦因出了城门,将幼弟送到宋墨手中后,亦没有苟活。
他们蒋家,从来只有战死之辈,没有惧死之人。与其被送入军营任人践踏羞辱,不如弃了这条命,待一日昭雪,得满门忠烈名。
红缨枪下,不留冤魂,如今这最后一缕枪下亡魂,尽是她自己。
她死前,看着胸口的红缨沾了她身上的血却依旧随风飞舞,如她此生的宿命。
望着天空吹来的雪,她笑得凄婉而决绝:“天赐,今生是我蒋郦因负你,来世,莫要寻我。”
他们的缘,今生就该尽了。
前世缘,为孽,若有来世,缘尽,孽消,何必再相逢。
若真有来世,她只愿为自己而活。
她想缘尽了此残生,却没问另一人应不应。
宋墨将她的尸首敛棺,她未曾嫁他,可在他心中于妻子无别,这棺椁,自然要葬入英国公府。
停灵七日,不见发丧,宋墨去万佛寺寻了一位和尚,众人都以为他是为了那未过门的妻子,算一算下葬的风水地。
只有那圆通和尚,知道他心中所求。
他来时,雨水悬于山间,倾盆入林。
那人一袭雪衣从雨中走入厢房,如烟灰发披在身后,眉目低垂,在那雨雾中,竟如山中精怪,水中幻月,不似凡尘人。
可那一身气息却铮然如刀锋,凛冽如霜雪,令人望而生畏。
这样的杀气,此时的来人,天下间,唯有骠骑将军宋墨敢这般入佛寺。
“宋世子寻我,所求为何?”心中无佛之人却雨夜入寺,圆通的面色都如那天边夜色,晦暗难辨。
宋墨不欲多言,开口便单刀直入:“我知道你有一本书,可观前世,可谋今生,可断红尘三千事。我今日只求,和她再续前缘。”
“若要续前缘,世子此生,会很苦。”圆通和尚双手合十,出家人不打诳语,他所言,皆真。
宋墨想不出他还有何处可苦:“妻子托孤自戕,母家化作亡魂,师舅生死不知,母病无药可医,还不够苦吗?”
圆通和尚又是躬身一礼,手上念珠转了一圈又一圈,却依旧不见宋墨动摇:“世子,天定之说,非人力可改。”
宋墨嗤笑一声,未至及冠之年,少年人的声音里竟有一丝心死如灰:“我不曾做那谋逆之徒,只求一个真相,也不可改吗?”
圆通沉默不语,半晌也不见回答。
宋墨便当这和尚默认了。
宋墨站起身,倒扣了茶杯,杯底已然化为粉末,茶水亦渗入了木桌:“若真如此,逆了这天下,换得朗朗乾坤,那时,宋墨再寻大师,求一个真相罢。”
圆通阖目,念珠不曾止,心中默念着佛家心经,却在木门关上的那一刻,散了满地佛珠。
他长叹,手中再无念珠:“有情,皆孽啊......”
“施主为何不愿离去?”他的目光落在另一侧蒲团之上。
那里没有人却有一道虚虚实实的影子。
“圆通小师父,可能随了他的愿。”听那声音,竟是蒋郦因。
圆通何尝不想答应他:“若随他心意,你亦入局为棋子。”
寺中僧人亦是凡人皮骨,哪会真的不惧刀锋。
“我的人生,何须旁人定夺。”她只是今生有愧,想还了这桩情债罢了。
圆通轻叹应允:“既然施主同意,小僧,便倾尽全力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