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又有什么用呢,我没法再回去了。尽管如此,对家的怀念却在我心中越变越强。我想念铆钉她们的牌桌,想念漫长而枯燥的夜间巡逻。在那些日子里,地面世界对我而言永远是个充满神秘和幻想的地方。
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碰到什么特别的东西。有些胖嘟嘟的蛾子向我们射了几发刺,但我没在它们身上浪费子弹,而是用枪托解决了。我把死蛾子放进包里(暂时还没吃的打算,也不知道它们能不能用来做食物,但比起泥土、空气、以及两世纪前就枯死的干草,它们算比较靠谱的食物了)。我的哔哔小马显示它们是“肉食灵”,甚至旁边还标注了它们的“价值”。我从来都没见过这玩意儿,我的哔哔小马怎么会清楚它们值多少?更何况,我对目前世界的经济体系一无所知,没准我该先问问午夜——
见鬼。
我不断提醒自己,熟悉的一切已经不复存在,但思绪仍不时跃回过去。避难厩的生活虽然有各式各样的不快,但无论如何都比我现在的处境好得多。曾有次我跟妈妈抱怨,说自己不想当卫兵,这工作太无聊之类的。‘先生存,再享乐。’她如是回答我。我都怀疑在未来,自己还能不能把乐趣当作主要目标了。
前方,枯树林逐渐稀疏,露出一大片裸露的荒地,不少长满杂草的脏水坑点缀其间。不过在废土走了三个小时,废水坑看起来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就在这时,我听到了某种滴答声。这不是什么好兆头,我以前只在避难厩的魔法发电机旁边听过类似声音。我看了看自己的哔哔小马,果然,标志辐射量的计数表正危险地跳动着。
“糟糕,这下坏了。”我咂咂嘴,每走一步滴答声的频率便更急促一些。这不是那种学校里警告过的那种能融化血肉的强辐射,但这些小水塘看起来比土匪的欢迎招牌还可疑。我爬上一座小山丘,一座完好的建筑映入眼帘——坐落在谷仓旁的农舍。可以看见不少锈迹斑斑的钢筋歪七扭八斜插在水坑里,更多钢筋则堆在旁边一辆大型载具上。看样子,它应该是从天上掉下来才摔成这样的。
农舍的建造者显然花了不少心思。当我走进去的时,哔哔小马的辐射警示也正好停下。从近处打量,这建筑的墙壁和窗户都没受到多少破坏,P-21应该能在里面好好歇歇。好吧,我自己也筋疲力尽了,况且我也非常想要到屋檐下面躲躲——深邃的天空仍然不时让我犯怵。
农舍显然经常遭到洗劫,大多数家具都损毁地不成样子,各种架子几乎都是空的,地板上洒满垃圾和破碎的碗碟。一个角落里堆着些年代久远的枯骨,几张报纸叠在一起,能看见最顶上那张写着‘喙灵顿的死亡天使再次出击!’,另一张下面的小标题则是‘四只幼驹被切碎’。
我注意到墙上一些照片掉在了地上,便过去把破损的相框翻过来,让照片正对我的方向。照片大多褪色的厉害,但我还是能辨认出一部分内容来。其中一张照片内有匹雌驹,身边站着匹高大的公马,公马脖子上戴着个套缨,腰上还缠着绷带。这是某种怪异的情趣玩具吗?也许吧。另一张照片也有这雌驹,不过这张照片里她正值少女,她背着一匹戴蝴蝶结的幼驹。保姆?嗯……不过这照片有些说不清的怪。下一张照片里面有匹年迈的母马,站在三匹小雌驹后面,小雌驹的服装……那是什么?看起来像是小怪兽。接着又是一张小雌驹的照片,她戴着个破旧的帽子。帽子完全盖住了脑袋。但真正让我困惑的是另外两幅照片。那匹年迈母马旁边是一匹雄马,然而让我吃惊的并不是雄马。
岁月在这雄马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和他身边的那匹年迈的母马一样。显然,刚才照片里那顶大帽子是属于他的。另一幅图里,他吻了一口年迈母马,她的表情十分震惊。下一张照片里有两匹雌驹,看起来像是之前的小雌驹长大了,她们身披笔挺的西装并肩而立。先前戴着套缨红色公马则穿着帅气军装,身后则是那匹年迈母马坐着轮椅,同样年迈的雄马正在她身后推着……
家庭。他们是一家马。不是99号避难厩那种一母一女的代代相传,而是家庭。我在历史课上听说过这种古老的血缘关系,但却第一次亲眼看到这样鲜活,幸福的家庭……
P-21同样盯着两只雄驹,和我一样满脸震惊。但发现我正对他微笑时,P-21迅速恢复成硬邦邦的面孔。
“干嘛?”他不悦道,把脸扭向一边。老天,他那是脸红了吗?不过话说回来,照片里的几只雌驹确实很可爱。那位有三个苹果可爱标记的是我喜欢的类型。至于那只雄驹……呃……怎么说的来着?哥哥?他看起来同样很美味,和他来上一发也未尝不可。
“真骚。”我调皮地向他眨眨眼。我得让他高兴点,至少别老是挂念腿上的伤。
当然喽,我的好意再次被误会了。“雌驹满脑子就只剩性爱了吗?”
“哈?”他这念头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只是想……”
“你难道就不明白?”他抬起那只穿制服雄驹的照片。“雄性是丈夫,兄弟,不是繁育工具。”我歪歪头,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可在你眼中,却只有……只有……骚?你整天就只想着骚?”
他脾气可真大。“我只想让气氛轻松点。”我慢吞吞地回答。他眨眨眼,很快又皱起眉头。我不禁想念起午夜,如果我必须找个旅伴,为什么不能是她那样乌黑漂亮的独角兽呢?说真的,你很难选出比P-21还糟糕的同伙。至少有点幽默感吧,这要求难道很过分?
房间里还有几样东西。桌上摆着台终端机,P-21用蹄子敲了几下,绿色的屏幕就亮了起来。旁边有台小保险箱,从房间角落里烧焦的痕迹推断,恐怕曾经有小马想把它炸开。终端机还能工作真是个奇迹。我还找到了上锁的弹药箱,从重量判断,里面多半有货。
“能用吗?”我看着P-21敲打键盘。工作似乎让他平静了些。
“也许吧。”他回答,“复合胶教过我一些小技巧,这台机子看起来保存完好……”
“你俩关系很亲近?”我来了兴趣,也许是看了那些图片的缘故。守望者的告诫,我们在一起的经历,这些都勾起了我对这匹古怪小马的好奇。
有那么一会儿,我以为他又要对我发火,但他好像没力气再动怒了。P-21脸上的表情近乎……愧疚。他沉默了一分钟,房间里只能听到键盘的敲击声。当他再开口时,换了一副柔和的语调:“是,她和我走的很近。”P-21关上终端,又重新打开。注意到我困惑的目光,他便解释起来:“我得重启一下……错误回答太多就会让终端永久锁上。”
这就是为啥我从不去碰电子产品。“这也是她教给你的?”
P-21长叹一声,闭上眼睛。“我宁可不去多谈。她死了,而我逃走了。我不想再提那个地方。”雄驹盯着屏幕,声音冷冰冰的。“现在,没事别烦我。我得集中精力对付这台电脑。”
交朋友的事总算告一段落。我慢慢呼出一口气,站起身。“行,我去看看浴室的洗涤槽还能不能用。”我得洗个澡,之前粘上的血迹已经硬的像油漆,身上满是血、尿和我不想描述的味道。如果有的选,我宁肯倾家荡产来换一次铆钉搞出来的冰水澡。
但当哔哔小马显示洗涤槽里的水同样带有放射性后,我迟疑了。当然,我不打算喝它,这样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吧?我找到了一根布条,把它泡在水里,好好擦洗了一遍。完事后,哔哔小马的辐射值也没上升多少。
回到起居室,我笑着问P-21:“喂,我看起来漂亮不?是不是光彩夺目啊?”
自我遇见他以来第一次,雄驹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表情。“你怀孕了(译注:“发光”在英语中可以用来暗示怀孕——Glow公司曾出过一款叫glowing的女性手机助孕程序)?”
我乐不可支,直笑地倒在沙发上。“哈,女神保佑,但愿我没怀孕。我只是刚用略带放射性的水擦洗了一下。”当然,要是我在怀孕状态下暴露在辐射中……好吧,这个想都别想。
“哦……你看起来……是干净了一些。”他又脸红了,飞快地转回屏幕。P-21又敲了几个键,面露微笑。“成了!密码是是‘婆婆’。有意思。”
“干得漂亮。”我看看保险柜。“你能把它的锁也撬开吗?”虽然这么说,我并不抱多大希望。毕竟保险箱就是用来防盗的。
“用不着。”他敲了一个键,保险柜便自动打开了。雄驹看起来很得意,相较于他平时的满不在乎或者怒气冲天,这倒是个不错的转变。P-21又看看弹药箱。“我去试试开那个。”
我们交换了座位,他过去捣鼓弹药箱,我则检查保险柜和终端。保险柜里的物资包括两小摞金币,一小包瓶盖,一瓶疗伤药水,一根注射剂X,一些过了保质期的食物,一把左轮枪,还有半盒子弹。我把它们都倒在袋子里,哔哔小马上便自动显示出各自的信息。
接着我打开终端,里面是一长串日志。算了,看看吧,反正等着P-21开锁时也没别的可做。
记录1)你好。我不知道该记录什么。医生说写些东西有助于保持我的头脑清醒。‘写日志是很重要的,霍斯(Hoss)’我自己觉得那只是一堆胡话,但既然小苹花费了这么多功夫把这台奇妙的装置送到婆婆这儿,我最好也学会怎么用它。
记录2)犯下这么多错误后,再来一个也不足为奇了。塞蕾斯蒂亚出局了,现在是露娜掌管大局。我想她一千年的任期已经干得不错了。不幸的是,我觉得这又是她好心干蠢事,话说,他们之前在这里不是做得好好的么,听说她们打算离开这里,搬到她们各自的新‘大本营’之类的地方去,真高兴我已经退休了,不必眼睁睁的看着她们搞出一团烂摊子。
记录3)大麦死了。我知道他是为了拯救公主而牺牲的,死的像个英雄。我很高兴塞蕾斯蒂亚活了下来,但我同样希望婆婆的孙子也能和我们在一起。现在他们要到处宣传他是多么伟大,多么英勇,直让我想吐。大麦不是因为拯救公主而成为英雄的。他是英雄,因为他努力去拯救每一匹不该死掉的小马。婆婆在葬礼后一直不大好,我不觉得小马镇建起的雕像能改善什么。
记录4)把婆婆埋在农场旁边。小苹花送来了她的慰问,不知道苹果杰克收没收到。从科技部(Ministry of Technology)那收到条消息可不是易事。现在的形式那么糟,我觉得她的归宿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世界充满了怒火,充满了仇恨,而我能做的只有让这偏僻的地方充满生机。至少我还能交几个朋友。来自花园社的金盏花(Marigold)说她碰巧路过这里,她是只不错的小马,和她孩子在农场里玩了一会儿。
记录5)世界在今天完蛋了。我觉得这是个值得纪念的事情,战争也应该随之结束了。为此欢呼万岁吧。无数小马从我的田间穿过,奔向山坡上的避难厩。我把金盏花和她的孩子往那边送了,因为他们没法及时赶到90号避难厩。希望这算做了件好事。希望世界上还剩下些称得上好的事情。
记录6)昨晚天空马车掉在田里。我想就是这个了。不知道那烂泥是什么东西,但它融化了这两只天马。我很确信我也会被这东西杀死。大概其他一切生命都已经终结了吧,因为自那匹偷偷溜进谷仓的黑色雌驹以来我就没见过任何小马。我邀她进来,但她却转身逃走了。感觉很累,但也可能只是因为我上了年纪。从没想过要活得这么久来见证这一切。我只希望能有足够的力气爬到婆婆的坟墓那里。就这样死去,实在太遗憾
记录7)一代小马倒下,另一代小马到来,但小马国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