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尘埃落定,我们只能选择相信……”
外面。避难厩的居民们多少都想象过外面世界的景色。在监督口中,那里只有一片弥漫着致命辐射的荒漠,所有胆敢逾越雷池的小马都会被缓慢而痛苦地夺去生命。老实说,我曾以为外面就是个大房间,和中庭差不多,只不过房顶特别高,通风和照明也更好。当然啦,我们都明白墙外并非总是死气沉沉,但除了书里的几幅插图,学校并没教我们更多东西。我们只知道外面有很多叫做‘树’的玩意,上面生着绿色小片,地上则铺满了叫‘草’的可食用地毯。
至于我?外面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守在通道入口的两个土匪。当我和P-21被大群匪帮追着飞奔而出时,他们才刚刚转过身来,双方都吓了一跳。要不是S.A.T.S.,我多半没机会开枪。于是我迎面给了其中一位一枪当作见面礼,又用第二枪射伤了他的同伴,吓得她转身就逃。
跑吧!明智的选择。我们正慌不择路地拼命逃窜。有天王和他的军团在身后追赶追赶,我真的想不出其他计划。四周那些……东西……灌木?树林?——但愿能给我们提供一点掩护。就目前而言,我们的大致路线是‘下山方向’,速度则是‘逃命一样’。
至少头五分钟内是这样。P-21的腿开始一瘸一拐,速度也慢了不少。当我跑过他身边时,我们的视线短暂交汇到一起。雄驹的眼里没有怨恨,只有单纯的疑问:“这是计划的一部分吗?”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可以直接扔下他。天王想要的是我,也许他们会径直经追过雄驹身边,而对他熟视无睹。随后我眼前浮现出小排气口和她妈妈倒在血泊中的情景。如果这些畜生如此心狠手辣,P-21的下场多半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一枪打死他估计都来得仁慈些。
不,我不能那么做。我略微放慢蹄步,用白色的法术光团裹住他受伤的腿,增强固定的效果。雄驹一开始显得惊慌失措,然后才意识到我是来帮他的。虽然并没让他增速多少,但至少不像刚才那样拖后腿了。
“左转。”从左侧传来一个带着电子嗡鸣的声音。我转头向声源处望去,那边只有石头,灰色的低矮植物和……一只虫子?金属做的虫子在空中扇动着小小的翅膀。
这是啥……会说话的金属虫子?上百个——好吧,只有一打——的问题在我的脑袋里冒出来,但脱口而出的却是最蠢的一个:“为什么?”我大汗淋漓得喘着粗气。一般而言,我不觉得自己缺乏锻炼;但话说回来,在99号避难厩又不需要经常逃命。
“不想死就来。”它向树林中飞去。我现在已经能听见天王的声音了,隆隆的蹄步使我想起了维修层的那些老机器。从身后不断传来的撞击和断裂声判断,天王怕是懒得绕过树木,干脆把它们一头撞断了事。
我的确不想死。于是我和P-21对望一眼,跟着那只古怪虫子朝左飞奔而去。
金属虫带我们来到一座房子前——如果你把两面残垣,一个马桶和一个浴缸叫做房子的话。我尽力不去注意蜷曲在浴缸中的小马骨架。“藏在这。”金属虫道,接着它便冲进远处灌木丛里,消失不见了。
“可是——”我刚要开口,便听到从南面传出一声充满恐惧的尖叫。声音虽不和我完全一致,但也足够分辨出是只吓坏了的雌驹。是那只金属虫——我差点忽略了夹杂在尖叫里的轻微电流声。一秒钟后,天王和另外四名土匪呼啸而过。
我们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趴了几分钟,等觉得他们跑远了才站起来松了口气。“呼,真够悬的。”接着,我吓傻了。
我要死了。
我无法解释这种感觉。当抬头仰望天空,我本以为它长得会和中庭天花板差不多,但我的头顶却是一片广阔的虚空,阴沉,灰暗,模糊不堪,就像在仰望无边的深渊。恐慌的巨浪开始在我胸中澎湃沸腾,好似只要走错一步,名叫黑杰克的小马便会掉进深不见底的虚无之海中。我一路经历了这么多艰险,可唯独这苍穹吓得我六神无主,步履维艰。
“黑杰克?喂,黑杰克?”耳边传来P-21的叫声,先是小心地询问,紧接着变成大声呼喊。可即便如此,他的声音在我听来就像蚊虫的嘶鸣。我如雕塑般僵立在原地,大口喘息着。
他慢慢站起身,用蹄子掩住我的耳朵。坠落感突然消失了,我瘫倒在地上用力干呕起来,却吐不出任何东西。直到将脑袋深深低下,我才胆战心惊地睁开眼皮,呼吸也逐渐缓和下来。“多谢。”声音很轻,却充满真情。他完全可以抛下我独自走开的。毫无疑问,如果我之前丢下他不管,天王便能轻易逮到一只无助的雌驹。
耳边又响起轻微的嗡嗡声,是那只去而复返的金属虫。我抬头打量着它,奇怪自己究竟愣了多长时间。没有了身后的追兵,我便有空细细研究这家伙。它其实是台虫子形状的机器,并非自然形成的金属虫,也没有天生就会说话……这还解释的通。静电杂音过后,它再次开口了:“天王性子够急的。别担心,我一路引他往南跑了。”我突然从心底泛起一种古怪的直觉:这家伙一直在监视我们。
“谢了。”我真诚地向它道谢。“那么……抱歉这么问,可你到底是谁,又是什么东西?”与其说怀疑,不如说我的好奇心更浓些。至少如果这金属虫想要我们的命,它便没有理由大费周章地引开天王一伙马。
“你可以叫我守望者(Watcher)。对大多数小马来说,你面前只是个四处游荡的机械精灵(spritebot),在废土上随处可见。我碰巧用它看到你们互相帮助的情景。”所以这个‘守望者’本体并不是机器?她……还是当做他吧——他的声音没那么女性化。我想象着话筒另一头坐着个机械P-21——他能远程遥控这玩意儿?我真的很想知道小马怎么做到这点的……于是把这加入了我已经长的要命的问题列表里。
“谢谢你,”P-21语调平和,他好像对这一切毫不惊讶。无论是会说话的机器,地面上干枯的野草,还是这一片……巨大的……虚空……
我哆嗦几下,试图甩掉那种感觉。天空带来的压迫和步步紧逼的天王一样,让我无处可逃,不过我正在慢慢适应,至少不会一抬头便动弹不得了。“没错,多谢你出手相助,不过我觉得你没法从机器里变出一把散弹枪吧?那就太不科学了。”
一阵轻笑。“这我做不到,但我想你已经差不多理解了。信不信由你,你们比我遇见的一些小马要优秀。”接着他自言自语般地放低声音:“虽然她没在刚踏出避难厩时后面就跟了一大群土匪……”谁?
“现在怎么办?”P-21的嗓音里满是敬意。这小玩意看起来对我们相当关心,那位“守望者”多半为我们准备了什么计划。
你们已经有了一把枪。再去多弄几把,并带上你们能背得动的所有弹药。你们其中一位已经有了不错的护甲,但这种东西总是多多益善。现在你们只需要一个目标,所以我建议往西走。你们也许会在那里找到点有用的东西。最后,多交朋友。能托付后背的同伴越多,活下来的机会越大。”金属咯咯笑起来。“虽然我想你们两位已经能背靠背了。”
“什么?”我瞧瞧P-21,尴尬地咧咧嘴。“诶……不对。我们不是朋友。事实上我们今天才认识……”而且我正准备送他去退休……我的笑声停下了,雄马也移开视线。“算了,还是不提了罢……”
“噢。”机器精灵听起来很失望。“那么……对于两匹不是朋友的小马,我只能建议你们结伴同行。”抛下这句话,它再度嗡嗡地飞起来,哼着歌消失在废土茫茫的地平线上。就这?好吧……
我看看P-21,接着检查起我的哔哔小马来。守望者建议我们向西走?我知道哔哔小马有导航功能,不过直到现在才第一次派上用场。我加载好地图,注意到了两件有趣的事。首先,上面有个齿轮状的小图标,标注着“99号避难厩”;其次,西面同样标出一个地点。要不是守望者的机器精灵已经走了,我倒很想问问那是什么。
“既然这样,往西走总比向南好。”我说着站起身,视线仍不敢向上抬。走出几十米,我才发雄驹并没跟上。回过头,我发现P-21正半跪着,双眼紧闭。“你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但我注意到雄驹眼角的泪水。哦,该死…….幸好我没承认他是我朋友,这样的朋友实在靠不住。“你的腿?”我问道。真是个蠢问题,黑杰克。他的伤一直也没好过,更别提刚刚还带伤狂奔。P-21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脑袋转向一边。除了最基础的急救措施外,我对医疗一窍不通。我还剩几瓶治疗药水,但它们主治瞬时创口。像P-21这样的伤需要高等法术才能治好。
“这样,靠在我身上,我来扶你。”我用肩膀抵住他的身子,相互搀扶着向目的地进发,可没走多远,他突然从我身边抽开,接着痛呼一声跌倒在地。我在他身边跪下:“又怎么了?你是中枪了还是怎么的?”
“我不……”他喃喃说道。
“不……?不什么?”我竖起耳朵。有动静…….P-21刚开口要说话,我一把用蹄子堵住了他的嘴。
“那里!请听我的,走那条路。”U-21的哭腔从远处传来。
“闭嘴!避难厩小马都是孬种么!?‘请别杀我,我不想死在这儿!请别**的屁股,别那么做!’废物垃圾杂碎……”另一只雄驹的声音毫不留情。“快走,等找到老板,他会决定让我们干啥。”U-21虚弱地抗议几声,和土匪们渐渐向南走远了。
我彻底松了口气……然后便注意到蓝色小马在我蹄下抖如筛糠,看起来简直像犯病了。哎呦,该死!“你的腿!抱歉抱歉。”我说着赶紧从他身上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吞吞口水,盯了几眼南面。“来吧,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抓紧赶路。”千万让我把你丢在这儿。
他总算是站了起来,后腿一瘸一拐地向……东去了?“喂,你往哪走?守望者说去西边。”
他没有回头。雄马又走了几步,接着蹄下一滑倒在一堆灰色植物的残骸上。他总算回头看了我一眼,眼中充满痛苦。“我不会跟着你去任何地方的。”
“当真?”我瞪着他,用霰弹枪指指匪徒离开的方向。“想在这儿等着他们回来?你也听到他们是怎样威胁U-21的了,你愿意吃那份苦头?”雄驹咬紧牙关,不知在忍耐痛苦还是因为听了我的话。“我说……你脑袋也挺灵光的,比我聪明多了。你觉得伤成现在这样,靠自己能挺多久?”
雄驹重重叹了口气。“我能怎么办?”他的声音很轻,我不确定是不是在问我。“他会让我怎么办?”他?他是谁?我还没来得及发问,蓝色的陆马就重新看向我:“好吧,我跟你一起去,至少等我能独自上路为止。”他试探性地向前走了几步,但照这速度我们一小时也走不出五十码。我默默走上前,再次撑起他的肩膀。
“别碰我!”他叫起来。真奇怪,我想雄驹们早该习惯了身体接触才对。当然,我从他身边挪开后他又摔倒了。雄驹脸色泛红,声音小地像蚊子叫:“请别碰我……太多。”啧,听起来像是在恳求。也许他伤地比我想象中严重得多?
“我尽力。”我温和地安慰道,然后就这样搀扶着向西走去。若运气够好,或许能碰到一只心地善良,法力高强的独角兽来帮他治腿?至少这样的胡思乱想能帮我把注意力从头顶的天空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