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岁寒无与同，朗月何胧胧。」

　　门扉被推开一条缝隙，朽掉的木头门框发出吱呀响声，屋里十几条孤魂野鬼被这声轻响惊动，倏尔四处藏身隐了踪迹。

　　烛火摇曳，没坚持半息便被鬼魂们逃窜时掀起的风熄灭了。

　　好在鬼魂没有实体，没有将烛台打翻。

　　“怎么又把蜡烛碰灭了？”屋里的人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叹气道，“每个都这样，说了也不听。”

　　月光从门缝里钻进来，落下一道清寒的银辉。

　　门框处探进来一只毛绒绒的小脑袋，自以为悄无声息，然而月光已在屋中照出它的影子。

　　方才还懒散着打哈欠的人瞬间已站到门边，也不知她是怎么移动的，快得叫人看不清。

　　她指尖一抬，被熄灭的烛火就再次亮了起来。

　　“抓到你了。”她拉开门，这下看清楚了门外藏头露尾的小东西，火红的毛色像团燃烧的火。

　　“是只狐狸，”她伸手把那只赤狐捞进怀里，回头冲着屋里喊，“别躲躲藏藏了，这里没人会来。”

　　赤狐温顺地窝在她怀里，轻轻抖了一下耳朵，似乎并不能看到屋子里那些从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的鬼魂。

　　“杨半仙，”其中一条鬼魂飘到离她半尺远的地方，“多谢你愿意送我们上路。”

　　“好说好说，一定给你们选个好日子，少受些投胎的苦。”

　　她随意摆摆手，把赤狐放在供桌上那几盘简陋的贡品前，赤狐尖尖的爪子勾着她麻布衣服的前襟，差点划出道口子。

　　“嘶，”她不满地拍了拍赤狐的屁股，但没用多大力气，只是催它从自己身上下来，“快点填饱肚子快点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这里是荒山野岭里的一间小庙，香火不旺，贡品少得可怜，莫说贡盘边缘磕破的口子几十年来无人管，就连那石头塑像的脸上从额头到右脸裂了条缝隙都无人填补。

　　庙门楣上挂着个匾，在风吹日晒中早就脱了漆，上面题了三个字，字迹的笔画残缺不全，只依稀能辨别出第一个字是“杨”，后两个字就实在认不出来了。

　　庙里供的大约不是神仙，就算是神仙也不怎么灵，不能圆人心愿，没什么人来。

　　虽不能圆活人心愿，但却能超度在人间游荡的孤魂野鬼，那些鬼魂生前大多潦倒或悲惨，死后无人收尸也无人料理后事，魂魄不得已安息。

　　也不知是这尊庙里的石像受愿生出来了灵根，还是有通法术的仙人借那破脸的石像显了灵，总之通过口口相传，无法顺利转世的鬼魂们都知晓，只要来到这间庙里便有人能帮它们超度。

　　鬼魂们称她为杨半仙。

　　杨半仙和那个脸上裂口子的石像一样，她的脸在石像裂缝相同的地方有条长长的疤。

　　“改日我给家人托梦让他们来给您添香火。”

　　“不用，我又不攒功德……”杨半仙说完这句话后忽然余光扫到在供台上歪着脑袋咬杂粮饼的赤狐，想起这间破庙偶尔会有一些饿到晕头转向的畜类走兽前来觅食，于是话锋一转，“来也行，不用上香，只带点能放得住的贡品就行。”

　　其实这话说了也和没说一样，若是有靠得住的家人，这些鬼魂也不至于飘荡这么久都无法转生。

　　站在供桌上的赤狐毛色漂亮，啃饼的模样也不似之前来讨贡品吃的那些猫狗蛇鼠一般，它细嚼慢咽着，倒瞧着矜贵。

　　“吃饱了就回家去吧。”杨半仙摸了摸它的脑袋，声音里带着笑意。

　　赤狐吃完了盘子里的饼，给自己舔了舔毛，也不着急跑走，而是静静地和杨半仙对视，两只耳朵立着，尾巴摇呀摇。

　　杨半仙无奈，捞起赤狐往屋外走，赤狐吱吱叫了两声表示抗议，然而还是被杨半仙扔了出去。

　　“好好捕猎，下次可不要再来了。”

　　庙外种着一棵桃树，婆娑的树影映在赤狐身上，仿佛落了它满身的桃花。

　　赤狐似乎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最终在杨半仙无情的目光中跑远，最后消失在皎洁的月光中。

　　“让我算算日子，哪一天做法事比较合适呢……”杨半仙喃喃自语着，缓缓合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