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已是四年前，摄政王理政，乾礼亲王也就是当今圣上进宫是之谓‘清君侧’，后来原来那位幼帝就让了贤。”红衣娓娓道来，言语间有些迟疑。
“说是让贤，实际是皇帝逼迫摄政王自尽，戮幼帝而得位。”柳兰芝听着，猜出一点端倪。
红衣点头，又道：“圣上当年知道了一件宫廷秘辛，于是以此为要挟，篡权夺位，他刚刚上位不久，正为掩人耳目屠杀旧臣，此时又听闻其最宠爱的弟弟乾清亲王意欲反叛，他念着一点儿情意，也念着他母家竹皋墟势大，只是暗中调查，正逢着石河川胡兵来犯，便将他派去守边。路上却安排暗杀，对外只说是乾清石河川失踪，实际是暗杀未成，心中有恨，于是皇帝这三年间一直寻找，却是个了无音迹，现下诸事少不了这位亲王殿下的手笔。”
“但这位亲王既然没法明着露面，那他应该不会对抱仙居有如此明显的动作，这无异于自断手足。”夏惜时在一旁沉默良久，这才开口道。
“这件事倒确实不是他干的，从一开始，监视抱仙楼的就是皇帝。”柳兰芝看看他，眼底的怀疑一闪而过，“皇帝不可能对这些先帝遗孤们毫无防备，按照夫人的意思，师父当年奉旨救灾大概也是皇帝又想保全贤君美名，又想除去旧党的计划。”
“少主说的不假，我也认为是这样，那份圣旨十有八九都是皇帝仿先帝的矫诏，少主要一切当心哪。”
柳兰芝长叹一声，苦笑：“早就成了局中人，当不当心的也由不得自己了。”
“那你现在拿了典狱的牌子，岂不是羊入虎口？”夏惜时急切道。
“命里有时终须有，还说不定这一回以身入局，能胜天半子。”柳兰芝只是笑笑，好像依旧是春风化雨，“这还是你带我要来的职位，现在才过多久啊。”
“我当时半分不知道这以往诸事，要是知道就不让你趟这趟浑水。”
“好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夫人，小囡已经送回来，事情也已经知道的差不多，我们也该回去了，医馆这么久都不开门那眼睛也要起疑心了，之后要是有事就到医馆旁边的面馆见面吧。”柳兰芝温柔一笑，对着红衣拱手拜别。
“还不知道夫人的名字？”夏惜时问道。
“好久没人叫我名字了。”红衣先是惊讶，又是释然的笑笑，“小时候是丫头片子，大了是员外夫人，后来又成了囡囡娘……”
她喃喃自语一阵，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就叫我红衣吧，这颜色鲜亮，让我觉得我也鲜亮。”
赤色似火，在有些晦暗的石洞里显得独树一帜，她的生命力从来旺盛，她们的力量从来坚不可摧……
“有一位故人叫我们带一句话，玉奴问小姐的安。”柳兰芝已经快出石穴，忽得想起老妪之事，回头微笑着向着红衣摆手，“红衣姐。”
红衣愣在了原地，眼泪已顺流而下……
回去的路好走的多，他们再经过客栈时，里面的士兵已经不在。村子也安静了许多，港口还是一样苍凉破败。
不对！船似乎多了许多！
“这么破败的港口没理由能接纳这么多船…兰芝！”正说着话，一支长箭破空而来，直向柳兰芝心口而去，夏惜时猛的一扑，箭声呼啸，夏惜时竟还能有心情笑的出来，“来得好快啊，你觉得是哪一波人？”
“大概是乾清亲王，虽然我觉得这样太兴师动众，但皇帝现在面上还得保持和平，毕竟现在师父的踪迹还没确定，要是我死了，他苦心经营了多年的贤君人设就要破灭了，况且皇帝要是想杀我，我也活不到现在。”柳兰芝被这惊魂一刻吓得有点魂不守舍，腿还颤巍巍，就被夏惜时拽着跑，一时间有些踉跄。
“你不是还救了他，他这样没良心？”夏惜时忿忿不平，可现在形势叫他来不及多想，只是扯着他跑进村边的小林里，
“是啊，我也没想到。”柳兰芝躲在树后，自嘲一笑，眼里有化不开的悲伤，“这时候总在想是不是我太天真了，真觉得所有人都是好人，都该被救……”
没人说话，空气似乎凝结，夏惜时感觉有点闷，他注意着外边的动静，半晌，叹一口气：“兰芝，这又不是你的错，何苦自怨自艾。医者能治病救人，可救不了人心险恶。你已经很厉害了。”
柳兰芝看着他，眼里情绪复杂，此时，夏惜时又一次扯住了他的衣袖，急切道：“有脚步声。”
林外，一个黑衣男子带兵搜查，厉声道：“给我搜！”
“一队去那边！”
“三队去那边！”
追兵腾出了短暂的空白区域，柳兰芝和夏惜时立刻闻风而动，竹楼里的婆婆再一次摇着木桨出现……
慌忙逃命的两人谁都没有发现，那黑衣男子向河岸边深深望了一眼……
船在河道上极速前行，柳兰芝坐在船头，望着两岸不断后退的景色，他心如鼓擂，还暂时平复不了心情，夏惜时则留意着四周的动静，怕追兵再来，两人相对无言，老妪也便默默划船。
回到医馆后，柳兰芝强打起精神，开始整理药材，他的手微微颤抖，那些草药在他手中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怎么也摆弄不顺。夏惜时见状，默默走上前去帮忙，两人虽未言语，但配合却有了一种别样的默契。
夜深，柳兰芝已经睡下，医馆外传来一声布谷鸟叫声，在静谧的黑暗里格外清晰，夏惜时本来就没睡着，他悄悄的走医馆，门前，那个黑衣男子正戏谑的靠着门槛：“你现在就在这里啊？怎么样？轻松多了吧？”
“我今天听那个首领说话，就知道是你小子，你小子让那群兵无头苍蝇似的乱转，真是煞费苦心了，说吧，谁派你来的？”他笑着拍了拍黑衣男子的肩膀。
“能指使得动我们的还能有谁？”
夏惜时想了想指指医馆里面，又做了个手抹脖子的动作，然后道：“是吗？”
黑衣男子点点头，：“本来我想着杀个郎中还要怎么兴师动众，何况老大你在，要是要让他死还不比捏死蚂蚁简单，”他带着恍然的、有点促狭的笑意，“今天见了才知道，原来是老大下不去手喽。”
夏惜时杵了他一下，给他杵个踉跄：“说什么呢！薛子钰，你脑袋不想要了是吧？”
“诶呀！老大！你有这手劲捏个核桃吃不好吗？为什么用在我身上？亏我还想着来告诉你，那位的布局可不止到此为止，你们二位多加小心。”
夏惜时听闻此言眉心紧蹙，沉声道：“知道了。”
“那我就走了昂，你们万事小心。”月光清朗，薛子钰身形仿若鬼魅，转瞬没入沉沉夜色。
夏惜时独立于幽凉的晚风中，目光深陷那无尽的黑暗之中，他悄悄回屋，却还是睡不着，只是望着天边那弯冷月，思绪纷纭。
曾几何时，他只身入泥沼，是没有人让他选，可如今……
医馆太温暖，暖的有点叫人不想走……
他本来是暗夜里一鬼魅，无处安身，无人可依，可他成了他的一颗“良心”，从此，有屋遮雨，有人倾心，他贪恋这一点光明，可又怕被灼伤，如果……
算了，走一步是一步吧，就拿自己的心赌一次，赌一场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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