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
我已登基半年有余。
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为了巩固我的王朝,很多将燃未燃的火焰被我熄灭,当然也有很多本该野蛮生长的小草被我铲除。
我时常觉得,我离我想做的改变越来越远了,但是我明白,要想改变就要先掌控,只有拥有掌控的能力才有资格说保护,更遑论是改变。
——此刻
“陛下,深夜有诏,所为何事?”
我身体微微前倾,注视着袁基左侧的面颊,月光照着他如玉的面庞,折射出如同低光荷一般贵气逼人的光芒。
我一时间有些恍惚,这张侧脸我曾经看了无数次,而今却只是感慨:当时知道是平常。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但是所说的话却不似从前——以前他可不会问这种如此见外的问题。
“许久不见你留宿宫中了,怎么,已经不喜欢这里了吗?”我没有回答袁基的问题,目光偏了几分,即便如今已是隆冬,庭外的竹还是一如既往亭亭如立。
这间竹苑很大,几乎是按照栖霞山的规制一比一复刻的,这里的他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是我仍然想……
“陛下,袁基就是袁基,自始至终都是袁氏的长公子。”袁基是低着头的,礼数也很周全,甚至连声音都很温和,但是我分明感受到了那种疏离。
“可是,朕,已经不是广陵王了,长公子如果还只是袁氏的长公子,就不能是朕的袁太仆。”我向后靠上椅背缓缓地说。
“陛下忘了吗?袁基,已经是丞相了。”袁基站在原地没有动,但是抬起了头,直直地看着我。
我的呼吸蓦然一滞,是了——袁基仍是袁基,可袁太仆却另有其人,而袁基现在已经是原丞相了。
如果不动袁氏,还会有千千万万个袁太仆,千千万万个袁丞相。
权力之争,本来就没有回旋心软的余地。
有些事情袁基不愿做,可是袁氏长公子得去做,袁氏背后的门阀要去做。
要想改变世族当权的局面,我需要拿捏一个最庞大也最有价值的世族。
当然会是袁氏!
因为它和我纠葛最深,我最清楚其中资源怎样利用才不会被浪费分毫,我最清楚谁能留谁该杀,我最清楚……
“陛下,袁基并无怨言,还望陛下保留我袁氏长公子的体面。”袁基跪在我的面前,如此近的距离竟然让我觉得是绝望般的遥远。
回不去了,我当然知道。
我沉默地起身,绕过袁基,走出竹苑。
清冽的月光是那样苦涩。
我要的改变,真的,改变了吗?
我第一次这样明显的感受到了动摇,我微微抬头看着洁白如练的月光。
多美啊,和我们无数次一起看的月一样美,可是这次,我们在一起,我在抬头望月,而袁基就这样,安静的、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背对着我温顺的跪着。
我以前从来不知道,“温顺”这个词竟然可以用来形容袁基,就像我也不知道有一天我会用残忍来形容我自己一样。
“袁基……”低声的喃喃消融在风里,我没去看他,或许他也不曾听见,我不再是说话,一步步,离开了竹苑。
晚风很凉,尤其现在还是隆冬,几乎令人难以忍受。
袁基如翠竹般的脊梁一时间也难以再维持直挺,身后的声音并不大,精巧的鞋履踏在雪上,可是他听的很分明,但是他不敢回头去看。
有些事情,其实不必多说。
在作为皇帝的我,没有给任何态度选择离开的时候,有些战争就已经宣布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