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山谷,开在手心的海棠树。
海棠湾种着一片海棠树,海棠树只开花,叫风吹散了也不结果。
沈翊就在海棠树下,拿着铅笔在纸上描摹,画了很多海棠树。成百上千棵树,每一棵,每个视角,都画了很多遍。画稿多到画板夹都要夹不住,风一吹,画稿满天飞。
白色的纸,纸上影影绰绰的树,飘在空中,落在地上,脏了皱了,也没人在意,像葬礼上扔出去的纸花。
沈翊只是站在树下,看着树。一棵一棵海棠树,长得实在没什么不同,别人不懂沈翊究竟在看什么。
康复疗养院有很多病人,大多是肢体残疾的,来这里做康复训练。这种地方,身体残疾的瞧不上精神残疾的。
总有人说自己没了条腿,都还能积极乐观笑对人生,怎么有人年纪轻轻全须全尾的就成个疯子了。
“疯子又进树林子了。”
他们不怕疯子,因为疯子不疯。沈翊很瘦,薄薄的一片,进了海棠树林里谁也找不着。最重要的是,沈翊不和他们计较,他们说什么的都有,沈翊只是淡淡一笑。
“疯子不会是杀了人吧,老有警官来找他。”
“长得白白净净的,也不知道心里想的什么。”
疯子杀了人,这事儿就在疗养院里传开了。人人躲着沈翊走,那片海棠树林更是没有人敢再进去,成了沈翊的专属。
沈翊几乎一整天都在海棠树下,不同的光线,不同的视角,摸了又摸,画了又画。半年时间,沈翊来疗养院只有半年,人就消瘦了一半。
沈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送进来。他一睁眼,所有人都说他不记得了,但没人告诉他,他到底忘了什么。
他想离开,但看到窗外的海棠树之后,他决定留在这里。
那些海棠树,似乎让他想起了一些东西。可他抓不住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幻影,所以他留下来,天天看着树,想把印象中的画面填补完整。
可总是差一点。每一棵树都差一点。究竟少了什么呢?沈翊思考了半年。
疗养院的工作人员给沈翊送饭,那么大一片林子,找不到人,只能把饭放在树林入口。沈翊也不吃,深夜才从树林里出来。每天两份饭,几乎全让附近的野猫吃了。
沈翊总半夜躺在床上睡不着,仔细回想,到底忘了什么呢?
自从进入警局工作,他每天查案子都熬到半夜。他画出无数张嫌疑人的画像,他慢慢靠近很多不可思议的真相。
然后呢?
然后,警局接到一起自杀山谷的报案,他们迅速出警,在山谷发现了很多遗骸。
他恢复了那些骸骨的容貌,替他们找到家人。
再然后呢?
他好像太累了,睡了两天,或者更久。
总之,再醒来的时候,他的手被镣铐铐在床头,曾经的同事守在床边,气氛压抑,所有人都被笼罩在悲痛的阴影下。
他们审问了他,可他只记得自己为那些遗骸拼凑遗体。
难道这不是全部吗?
沈翊看着周遭的人暗淡失望的眼神,不明所以。
“是不是全部,只有你自己知道。”蒋峰留下一句话,摔门走了。其他人叫他好好休息,想起来什么叫联系他们,然后也走了。
病房里只剩他一个人。
这个时候,应该要有一个人相信我的吧。沈翊心里空落落的,抬头看着窗外,不曾察觉有泪落下。
沈翊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自己已经在疗养院了。
警察把他送来的,他们都希望他能想起来一些什么。
沈翊叹了口气,盯着窗外的海棠树。
我要想起来的,究竟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