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与臂

要说一点不期待和松天硕排戏，那是哄人的话。

宇文秋实对待松天硕的态度多少有点逃避，但他还不至于自欺欺人到这个地步。

宇文秋实这是头一次看见扮上小月子的松天硕：一头卷发、小胡子、和他身上差不多的灰黄花花衬衫。再配上松天硕刻意装出来的痞样，宇文秋实盯着他笑了。

“看的眼都直了？这身儿怎么样？”松天硕装个抽烟的动作，歪歪扭扭往旁边一站。

“不赖，”宇文秋实一扬下巴，“打一眼看出来是个混混。”

松天硕满意点点头：“得，也算是最高评价。”

松天硕看看了宇文秋实身上略微宽松的黄衬衣，上面顶着一张清秀的脸，摸摸了下巴：“都差不多的衣裳，怎么你穿就不像呢？”

“不像什么？混混啊？”

“昂”

“那没办法，主要这个，得看气质” 宇文秋实朝他咧嘴。

“哎呦，上回谁啊，拎着个塑料袋儿包袱就来了”松天硕要去扯人衣裳下摆，被宇文秋实扒拉两下躲开，松天硕笑着追上他，跟他闹：“你都不是混混气质，你这那叫流浪儿。”

宇文秋实也笑了。上次出差回来，被叫去风雷京剧团排戏。他出发得太着急，没来得及收拾。拿一只结实的大塑料袋兜上衣服一路抗到了北京。等松天硕张呈几个看见宇文秋实在肩上背着个袋子，拾荒似的进了门，一屋人子人全笑弯了腰。

不等他再和松天硕解释一遍塑料袋装行李有多方便，俩人就被喊到台前走戏。

“不，你别这么着。你身子往左稍微侧着点——对——”松天硕半趴在地上，一只膝盖着地，两条胳膊反剪，被抓在身后的人的手里。松天硕上半身支起来，靠一条腿撑在地上，微微回头去看身边蹲着的宇文秋实。

宇文秋实听他的话，身体往外偏了几度:“这么着吧，再多就显忒刻意了。”

“可以，这么着你还好发力。”松天硕安心趴回去，肩膀着了地：“然后，听我说啊——你就站起来，顺势一使劲儿，抓着我的手，把我也从地上拎起来。”

“拎起来？”宇文秋实有点吃惊，“你这样起的来吗，你那膝盖跟腰不要了？”

“没事儿，听我的，没问题。”松天硕手被反扣在背后，却轻轻拍了拍宇文秋实抓着他的手，在地上笑着：“再说我也不干起啊。你一会儿劲儿使大点，给我个力。我这膝盖稍微一顶，能起。”

宇文秋实看着趴在地上的松天硕，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听他的。他撇了撇嘴角，眼神看向旁边站着的松团。

“没事，他行。”松团蹲下拍拍儿子的背，“我看看效果，不好看咱再换。”

宇文秋实也不好再说什么，微微点点头，腰上手上暗暗发力，重心往上一动，就一把把人拽了起来。

“我去，你使多大劲儿啊——”

松天硕只觉得好似腾空了一下，膝盖还没发什么力，就像个行李箱似的被人抬了起来：“我这活生儿被你拉起来。”

他站定之后转身去瞧，宇文秋实这才松了手。

确实劲儿使大了，他想。宇文秋实的手刚才搭在松天硕身上没觉得什么，这会儿没了支撑，开始觉得大臂酸疼，微微有点抖。

“先看看你的胳膊，一会儿别弄错了劲儿给损伤喽。”松团长武生唱了几十年，各种翻扑滚打把子功一件件练出来，他打一眼就能看出来宇文秋实突然发力，就这一下，只怕吃不消。

松天硕一手抓住宇文秋实的手，一只手往他胳膊上探。他知道宇文秋实平时也健身。力气比平常人大是不假。但人突然发力就很容易拉伤。

他感觉到握着的手微微有点颤，觉得不好。要去捏宇文大臂上的肌肉。

“我说让你给力是让手抓住我，不掉半途掉下去就成。你这可好，全赖胳膊上啊。”

宇文秋实没说话，看松天硕一点一点揉捏他的肱二肌。盯着眼前的人，微微撇开了头。

“我没事，不影响。”他从松天硕的手里挣出来，“刚一下有点猛。没伤着，现在这就好了。”

戏台上还置着景，前灯熄了，后灯往人身上打了一道又一道白光，照的松天硕的眼里晦暗不明。宇文秋实躲开松天硕的目光，往他身后的松团长那边偏头：“还行吧松团，您旁边看着怎么样？”

“是那么回事——效果倒不赖。”松团走过来拍了拍宇文秋实的另一只肩膀：“后边不是他反扣着你的手打你吗，一样的细节，但两回动作不重复，就好看。”

“再说吧，这不一定要呢。”松天硕抱着手，站在一边，直直盯着台上的地面。

京话剧，自己又是武生。要想好看，武戏上就得出彩。因此松天硕平常一个翻身都得来回琢磨好久，斟酌再三才能口。

现在不知道怎么，他突然福至心灵，一气儿想好了方案：“三个人打也成。我下面躺一个，我站中间让他从背后拽我——这样就不扣手了，直接拽辫子踹腰，也好看。”

松团想了想，觉得可行。况且松天硕也是导演，他尊重儿子的想法，点点头没反对。

松天硕看向宇文秋实，那人嘴角没动，眼角却弯了：“你定，一会儿再试试。”

三个人的你来我往，在画面上确实丰富了不少。松天硕被宇文秋实踹完后顺势一个前滚翻，动作也流畅。

很快，宇文秋实的一条胳膊被人制住向前拉着走，松天硕上前反扣上宇文秋实的左手，同样的，抡起拳头往人后腰上招呼。

宇文秋实双腿大字站开，侧头冲一边的松天硕说：“你过来扣我的时候手上抓死点，往你那边拉着点吧。不然他得往前走，我脚上容易踉跄。”

松天硕“嗯”了一声，打节拍数个“一二”，就上前几步一把擒住宇文秋实。宇文秋实没说错，他确实容易重心往前倒。松天硕一把拉住人，往回拽拽，右手虚空打在人腰上。

一段戏排的倒顺利，一会儿人们就散去歇了。宇文秋实下台找水杯，从包里翻出块棒棒糖，远远抛给台上坐着的松天硕。

松天硕正拿着话筒和灯光老师调面灯，顺手接了糖拆开，看见宇文秋实往台上看，冲人碰杯似的一举手里的糖，放进嘴里，笑了。

见宇文秋实低头去看手机，松天硕暗暗用右手握了握左胳膊——不敢手上使劲，怕给人手腕一捏一道红痕，刚才一点力全使在大臂上了。

刚还说人家呢，松天硕转了转眼珠，心虚的摸摸鼻子，自己低下头悄悄笑了。

台下的人同时低头看着手机，也慢慢向上弯起嘴角，用手挠了挠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