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死之际,往昔的记忆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宋墨的意识仿佛飘回了那个秋日塘边,看着身形单薄的少女,如一片似火明艳,却又似蝶却般轻盈的、摇摇欲坠的枫叶,毅然决然地坠入那冰冷的湖水中。
没有一丝迟疑。
......
“少仙......我答应过你,替你保守秘密......如今,我...我做到了,可你却还欠我一个承诺......”
宋墨的气息越来越浅,好像随时会消散一样,每一次的呼吸起伏,每一下眼皮的微小眨动,都像尖锐的针,一下一下刺进蒋少仙越发空茫的心上。
她突然就意识到,不知不觉中,宋墨还是在她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阿兄,你说,我听着。”她哽咽出声。
“少仙,活下来......”宋墨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一丝安慰的笑意,“仙仙......别死,好不好?”
蒋少仙的泪水瞬间决堤。
......
宋墨他说谎了——
他此一生,好像从未骗过她,人常言,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他却是轻而易举的将谎言说出口了。
他说他想要她活着,是骗她的。
......
宋墨潦草的一生,什么都失去了,唯有少仙,唯有她——
是他拼尽全力,都想要抓住的人。
或许曾经的宋墨,是全世界最想要保护她、守护她、爱她的人,一想到她曾经有过那样决然的念头,他每每会惶恐到从梦中惊醒,生怕一睁眼,就再一次失去,彻底变成一个一无所有的可怜虫。
可如今——
他竟期盼着,渴求着,若是黄泉路上,有少仙陪伴,那也不枉此生。
每当心尖掠过这个念头,他都惊讶于自己的卑劣。
从他下定决心,要让整个京城,成为皇室的埋骨地起,定国军终将同朱氏一起,覆灭于历史尘埃之中,没有定国军的保护,独自一人的少仙,根本不可能走出这座危机四伏的万佛寺。
她活不了的。
宋墨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什么风光霁月的兄长,而且一个双手染满仇雠和无辜者鲜血的魔头,他每念及亲族惨状,屠戮之念便如恶兽在胸,唯有不择手段,他才能得到他想要的,如此看来,他就是个偏执残忍,视恩义为草芥的恶劣之人。
他与同样背负着不幸命运的少仙,是这个世界上,最靠近的两个人。
任何人想要将他们分开,都会是他宋墨的敌人!
少仙不会活下来。
她骗了他一次,他也骗了她一次,如此,倒是扯平了。
他们会一同赴死,做一对孤魂野鬼,别说此生一世,就是生生世世,他都不会放过她,他们绝对不会分开!
这个谎言——
会随着他的死,被埋葬于黄泉彼岸之下,再不见天日。
她也永远不会知道。
......
“你可要想清楚了......”
蒋少仙背着宋墨,一步一步艰难向记忆中的“出口”挪动着,她爬动时,胸腔剧烈的起伏,喉中满是血腥,背上的宋墨头上的血还在往下滴,与她脸上的泪水和污浊交织在一起。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她泄了口气,她脚步一踉跄,膝盖重重地磕在石阶上。
她却没在意那刺骨的痛,而是缓慢偏过头,看向了出声者。
纪咏的胸膛完全被刺穿,他躺在石阶上,闭着眼睛,明明已经奄奄一息,却还能笑得出来。
“不再想想吗?若是带着他进去,那你就真的回不去了。”
从相遇以来,他看着都不像个热心的僧人,可先前蒋少仙分明瞥见,纪咏为窦昭抵挡缉影卫的追击,哪怕受了致命伤,都要坚持把窦昭推进“出口”的模样。
想到这里,蒋少仙难得对这和尚柔和了语气,“你会死吗?”
纪咏意外的睁了睁眼,叹了一口气,“会,也不会。本以为我机关算尽,却算不了自己的命。”
蒋少仙听出他的隐意,咽下隐隐要咳出的猩红,问道:“生机为何?”
纪咏似是筋疲力竭,又闭上了眼睛,声音也微不可闻:“于宋将军,或是于我,皆在那镜门之中。”
“但于你——”
“我说过,你只能自己进去。”
纪咏说完,便好似耗尽了所有,一时间这里只听到两人的呼吸声,蒋少仙微微低头,乌睫在脸颊上打下暗影,她继续背着宋墨,艰难着往镜门靠近。
在蒋少仙快要踏出最后一步时,他突然又重启话音,声音小到听不清,又像是自言自语,寥寥几句,却使她的动作硬生生地顿在原地:
“跨出这一步,就再也无法回头了。我还记得,昨天夜里,你不是同我说,你想回家吗?”
好似一瞬,又好似已经过了很久,蒋少仙轻笑了一声。
“不回了。”
说完——
她坚定爬进了镜门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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