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边残留着一抹橘红。
沈池刚买完东西从楼下的小超市出来,迎面撞上遛狗的阿姨,阿姨是这片区出了名的热心肠,养了一只鬼迷日眼的柴犬。
那柴犬不随主人,是个惯欺软怕硬的主儿,惯会看菜下碟,遇到脾气火爆的人它退避三舍,不会朝他叫唤,安静地很,而遇到沈池…这这巷子里一眼就能看出来好惹的人,它最喜欢地就是眯着眼睛朝他龇牙咧嘴了,尾巴摇得起飞,开心得不得了。
这不认出他了,它朝沈池虚张声势地汪汪俩下,阿姨也习惯了它这样,有些无可奈何又宠溺地笑着。
小狗见主人没有阻拦它,嗅到了沈池袋子里的火腿肠的气味,它上前一口咬住沈池的裤脚,甩着脑袋扯着他的裤脚,仿佛在说不给我吃的我就咬死你。
沈池好脾气地笑了笑,他蹲下身摸了摸小狗的脑袋,从袋子里掏出了新买的火腿肠抵到它的嘴巴边。
”好了球球,我上供。”
小狗叼着火腿肠,摇着尾巴回到了阿姨旁边。
沈池从地上站起来,小超市门小,他侧过身让阿姨先过去,等他俩进超市了,他抬头往前看,一眼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男人。
他身体半靠着电线杆,也不知道在那边看了多久,咬着一根烧了一半的烟,一双攻击性极强的眼睛掩在烟雾里。
沈池收回了视线。
“小池。真巧啊。”许戾见他要走,痞笑着打招呼。
他把嘴里的烟吐掉,鞋底碾碎火星子了,往沈池那边走。他腿长,没俩步就走到了沈池旁边,一把抓住了沈池的手臂。
“放开。”沈池垂着眼,试着挣了俩下,没有挣脱,男人的手掌宽大,劲也比他大多了,抓着他的手就像机械一般。
这个时间点正是大部分吃完饭出门散步、遛狗、溜娃的高峰期,来来往往都是人,他不想和男人在大庭广众下面拉拉扯扯 引人注目。
毕竟林业刚死,他现在处于巷子里的八卦中心,沈池可不想给他们增加新的谈资了。
但是显然,他身旁这个男人并不在乎这一点。
“刚没看到我啊?”许戾问他,他的目光落在沈池的脸上,从这个角度,他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又弯,像月牙似的,比姑娘家的还浓,很好看。
许戾没回答他,他接着又说:“还是看到我就跑?”
“我会吃了你不成?”许戾弯下腰,嘴几乎是贴着沈池耳朵说的,温热的呼吸打在沈池的颈侧,他像受惊的兔子一下蹦出去好远。
“别靠那么近。”沈池有些生硬地说,和男人站在一起他很不自在,或许,说得更直接一点,是抵触。
沈池喉咙上下滚了滚,没逃过许戾的眼睛,他盯着沈池的喉结瞧,一秒、俩秒、三秒……他发现他的喉结颤动的频率越来越高……
“你别紧张。”终于,在沈池的耐心被磨平,眼看着要朝他伸出利爪,许戾松开了手。
他往后推了推,拉开与沈池的距离,用着极为寻常的、邻居间寒暄问候的语气问他:“买的什么?”
“东西。”沈池言简意赅地说,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许戾右手抄进裤兜里,挡住了沈池。
沈池握着塑料袋的手紧了紧,他起目光,仰头看着身前高大的男人:”有事么?”
“没事。”许戾摇头笑了笑,他望着沈池的眼睛,右手从裤兜里摸出一个东西:“想问你有打火机么?我打火机刚不小心掉了。”
沈池低头,望着他手里的打火机没应声。
许戾顺着他的目光,也往下看了看,看到自己摸错东西了,脸上丝毫谎言被戳穿的尴尬,许戾坦然地说:”哦,记错了,是坏了。”
沈池从他手里拿过了打火机,干净圆润的大拇指压下了打火机的开关,咔嚓一声,淡蓝色的火焰出现在俩人中间。
沈池没说话,火焰烧了三秒钟,他把打火机递还给许戾,目光平静。
许戾没接,反而摸出烟盒,从里头拿了支烟咬嘴里,朝沈池抬了抬下巴,似笑非笑地望着沈池。
不要算了。沈池想,他攥着打火机就要撤回手,可手刚动了一下,手腕就被许戾钳住了。
许戾把沈池的手往前带了带,他侧过脸,嘴里的烟眼看着要碰到打火机焰口时,沈池送开了手。
东西砸到地上,蹦了俩下,最后落到许戾脚边。
许戾笑着说:“小池。”
下一秒,沈池的拳头挥了过来,一拳砸到他的侧脸上。
这一拳没收着力气,许戾偏着头,舌尖顶了顶被沈池打过的位置,他从口腔里尝到了血腥味。
许戾的脸渐渐阴沉了下来,像暴风雨前的笼罩的阴云般。
沈池垂在身侧的拳头攥得跟紧,手背上青筋凸起,就在他以为要和男人打一架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狗叫声。
“汪汪汪!”一道从脚下黄色影子掠过,球球一口白牙直接朝许戾咬过去,一口咬住他的裤脚,若不是阿姨反应及时,猛地拽住拴着球球的狗绳,那锋利的牙口怕是就要咬在许戾的腿上了。
“球球!你疯了不成!”球球送开了许戾的裤脚,阿姨忙朝着许戾道歉:“对不起啊小伙子!我这狗平时不这样的,它很乖的!”
阿姨也是被吓到了,见球球还龇牙咧嘴地朝许戾狂吠,她气不打一出来:“球球!再不乖我打你了啊!”
直到许戾松开了沈池的手,球球才安静了下来,但它对着许戾仍然是一脸凶样儿。
沈池看在眼里,心里莫名涌起酸涩。他蹲下身,安抚地摸了摸小狗的脑袋。
球球一边朝他呜呜地哼唧,一边又朝许戾龇牙,俩副面孔来回切换,倒像是在给许戾出头。
阿姨也看出来了这点,她若有所思地看向许戾,发现自己没有见过这张脸,问道:“你是?”
“我前俩天刚搬过来,就住在小池对门。”许戾礼貌地笑着:“小家伙怕是对我有些误会。”
“汪汪汪!!!”
回应他的是球球更凶地叫唤。
许戾看向沈池:“小池,还请帮我和小家伙解释一下,我刚有欺负你么?”
”……”沈池对上他乌黑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没有。”
“是误会。”
阿姨还想替自己家的狗道歉,这时,她兜里的电话铃声响起来了,她接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媳妇的声音:“妈,你带球球去哪了?乔乔吵着要球球呢。”
挂了电话,许戾率先开口:“阿姨您先回去吧,我没事。”
这是不计较刚才球球的冒犯了,阿姨连连说:“抱歉了啊小伙子,谢谢你。”
她扯着球球往家里走,一开始,球球还不情不愿,一屁股直接坐到沈池的旁边,但是坳不过阿姨渐渐升起来的火气,在阿姨放下狗绳,抄起布鞋时,它猛地起身了,摇着尾巴往阿姨跑去。
阿姨:“……”她穿回鞋,捡起狗绳。
等一人一狗牵离开了,许戾看着沈池说:“我们小池真招人喜欢。”
沈池越过他肩膀,淡淡说了句:“让一下”,径直往家的位置走。
许戾捡起地上的打火机,跟在沈池身后,盲拋,又盲接。
沈池中途回头看了他一眼,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好在许戾没有跟着走快,进了楼道,他终于甩开他一大截了,这让沈池舒了一口气。
他没有再回头,一直往前走,等到了四楼,掏出钥匙插进锁里,还未来得及扭钥匙,许戾温热的胸膛朝他的后背压了下来。
许戾把他抵在门外,他的掌心盖到沈池的后背,帮他拧了钥匙,门开了。
砰地一声,他揽着沈池的肩膀进了屋,又嗙地一下,门重新合上。
许戾单手撑着墙壁,将沈池抵在了门背后的墙角,望着沈池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有些干枯泛黄的发尖,他想到了刚才那只朝他叫唤的秋田犬。
那狗的毛也是黄色的,不过它的主人把它养的很好,毛皮油光发亮,不像他眼前这只不会叫的小狗。
“这是我家。”沈池看着地板,男人的鞋脏,把他刚拖干净的地板踩脏了,他很厌恶。
但不仅仅厌恶他踩脏了他的家,更厌恶他强势地登堂入室,厌恶他的靠近,厌恶他身上的烟味。
他不喜欢许戾,就像他不喜欢林业一样,烟味给他一种他们是一类人的感觉,只不过,林业身上更多的是散发掺着劣质烟味和假酒的颓烂的、腐烂的气息,而他呢,是混着烟草味的暴力的、危险的信号。
沈池的本能告诉他,他需要离他远远的。他是一个比林业更深的泥潭,靠近他,他会陷进去万劫不复。
他的生活已经够烂了,也该烂够了,该停止烂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