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34年,太乙山,春。
卫扇背着赤松子给她收拾的大包小包,喜滋滋地踏上了寻友之路。
临走前还嘱咐:“师兄啊,我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有事一定传信!要是那个晓梦出关,一定告诉我,你一个人别吃亏!”
“还有还有,”这一年赤松子对她很好,她也会对对她好的人好:“那把人宗与天宗每五年一论剑争夺的雪霁,不过是一把剑,你别太拼,身体重要。打不过就传信给我!”在现代活了二十多年,她完整的性格还是更活泼些。
不知道师父当年设的阵法是什么,她是在回忆起来的那一刻,经络才彻底疏通,恢复功力,她现在可是人宗第一人。
不过她试过了,无法把未来直接告诉赤松子,只能再三嘱咐。
“知道了~”赤松子无奈地笑,似乎做掌门后很不习惯有人这样嘱咐众人心里最靠谱的他。
看着双目清澈的师妹,赤松子却想起师傅吊诡的安排——为何师妹需要一年时间才能想起?为何一年后才能下山?难不成,是因为那场劫?
下山后,卫扇有些犹豫。
一方面太乙山在秦国境内,去见盖聂要近些,但又想到他现在应该正跟政哥打交道,不一定有空搭理她。
再说,还有一年就要攻打韩国,二狗那边肯定要着急些。
于是她决定,往东,去韩国。
而且,她也有点想见他了。
她想告诉他,她有名字了。
她以前叫——明月。养父母起的。
那时候,他们还很爱她。
她还想告诉他。
她其实更喜欢卫扇这个名字。
当时她手边就有一把扇子,就这样叫了。
很随意,但那是她自己给自己的。
但想了想,还是先不告诉他,省得他又嘲讽说什么“还是跟我姓好听”。
…
不知道走了多久,为省钱,夜里蹲在别人马车顶,白天就扒在马车底下吃灰。
道家不穷,真的不穷!
但是下山历练0经费!
等她满脸是泥出现在韩国都城-新郑,已经完全没人样了。
她只有一米六出头,一身简单的水青色道袍,满头银灰色长发,用一根筷子簪于发顶,瘦弱的身躯却背着一把三指宽,高约一米八的长刀,像斩马刀,但更秀气些,是师父留给她的,叫——落神。
斩落神灵?
好中二……
而且他们道家不是羽化吗?羽化成仙,斩神是不是不太吉利?
不过,现在她没心思玩梗了,她要饿死了。
水青色道袍黑一块灰一块,头发也四五天没洗,还有几根睡觉沾上的野草,眼下的黑眼圈和消瘦的脸颊,更像是逃难出来的。
来往行人看看女孩,又看看她身后的大刀,都在想,这人会不会被压趴下?
“小二,来两个包子一壶热水。”卫扇把钱掏出来,肉疼地放在桌子上,托腮打着哈欠等待。
对面坐着个比她来得早的,她懒得观察,只盯着人家的鞋子看,心说衣裳价值不菲,是哪家少爷心血来潮想吃路边摊了?
跟你们这些有钱人拼了!
“姑娘要不要先吃一点?”对面的青衣男子声音清润,仿佛山野清泉令人如沐春风,还贴心地把包子朝她这边推了推。
卫扇先是一愣,拿着包子塞嘴里才抬头。
眼熟!
她一定见过这个少年!
绿衣公子,长得怪清纯,但笑起来像只小狐狸,还有这时髦的公主切……
“姑娘认得在下?”
张良,谋圣,谁不认识。
反应过来,卫扇笑着摇头:“不认识不认识,就是觉得你怪好看,看呆了,别介意哈。”
战国民风开放,但也不是说大街上直接夸人的这般直白,何况张良即便多智近妖,今年也才16。
眼前的女孩身上脏兮兮的,但眼神清亮,一看便是通透之人。在这样的乱世,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谋算,这样的眼睛,他许久不曾看到了。
“嘿~我的包子也来了,分你一个。”卫扇怕人家介意,先拿了一个,把盘子推了过去,叼着包子把剑背上,几口便吃完,又把一文钱的淡茶水喝完,才松散地作了揖:“回见。”
说罢,少女背着大刀隐没在人群中。
张良这才回神,想起自己忘记问名字了,有些遗憾。
他不太懂自己是怎么了,他很少会觉得遗憾,他一直以为人定胜天,事在人为,未来比过去重要,今日少有地觉得空落落,为发生过的事遗憾。
思索了一会,他想,或许是很少见到那么感觉的眼睛,所以想多看看吧。
但他没想到,他们很快就再见了。
卫扇按照记忆找到了紫兰轩的位置,虽然她这身行头是差了点,但一不偷二不抢的,她便背着手,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走了进去。
果不其然,这里的女人不仅才艺了得,各个都有功夫傍身,大场面见多了,也没人奚落她。
脸上画着诡秘花纹的紫衣美女,摇着水蛇腰走上前:“姑娘,是来喝酒?”
是紫女。
没有因为衣着轻视,也没有因为她是女子来烟花之地而惊讶,真是处事不惊。
“不喝酒,找人。”
“何人?”
“男人。”
紫女蓦地笑了:“好耳熟的一段胡,前不久似乎听人说过。”(韩非找卫庄也说过。)
我挠挠头,不太理解,但感受着落神的剑鸣,我说:“他在楼上,一个黑衣黑发的少年,十八九岁!”
因为历史与剧情的偏差,我无法断定卫庄此时与紫女和韩非的关系,怕卫庄还未完全信任他们,使用化名什么的,还是不说名字给他找麻烦了。
不知紫女想到了什么,敛眸一笑,每一个简单动作在她身上都风情万种起来。
“他在二楼,风景最好的那一间。”
“多谢多谢。”卫扇闻言飞奔上楼,想着快点蹭地方泡个热水澡。
门开了条缝,她一眼就看到了卫庄。
黑金衣袍比以前的布衣贵重了好多倍,发带也变成了黑色织金的,压着他柔顺的白发,侧着脸,露出鲨鱼般的侧颜。
眉头还是压得那么低,像是睥睨万物,看什么都不爽。
远看他的眼睛漆黑一片,但细看才能发现他眸底深蓝,想海底的星空,碎闪无数,浪漫地不像卫二狗。
一年没见,大家都变了。
卫扇抬脚冲了进去,像撒欢的金毛,差点把推拉门拍飞。
一个熊抱就挂在了卫庄身上,身后的剑柄因惯性差点砸到卫庄。
他就保持着一手握着对方手腕,一手抬起,两指抵着剑柄的动作,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但细看,他嘴角似乎有一丝弧度。
鬼谷弟子,哪怕只有19岁,也不是谁都能近身的。
“二狗,我想死你了!你不知道道家多穷!我这一路吃糠咽菜,呜呜呜,你得养我啊!!!”
“你身上,很脏,”卫庄的声音还是那样磁性且凉薄:“还有,你叫我什么?”
“那个……嘿嘿,哥~卫庄哥哥~好哥哥~帅哥哥~天底下最好最好最大方的小庄哥哥~”卫扇向来脸皮厚,丝毫不尴尬地把这些年给卫庄顺毛的称呼说了个遍。
“说。”
“我想洗个热水澡,湖里的水还是太凉。”
“男女授受不亲,你的宗门不教这些?”卫庄有点洁癖,想也不想便要拒绝。
卫扇直接开口打断:“我身上,你什么没看过?现在说这些,晚了点吧,好哥哥~”
卫庄显然也想起了那日清晨,少女双腿微曲坐在床上,凌乱的银灰色长发落在身后胸前,略略铺在床榻上。
她14岁了,男女的差异在她身上显示地十分明显,发丝间,如同雪中梅花般,赤裸地呈现在他眼前。
她弓着身子,坐像很不好,但他……足足看了一息的时间。
卫扇说介意也介意,但她学了很多年艺术,也画过裸体,甚至要经常揣摩那些名画,之前去国外还路过了大家都不穿衣服的沙滩,免疫力比这些纯古人高多了,就在她看到卫庄耳尖又红了,正要开口打趣时,身后忽然传来了杯子落地破裂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青年夸张的惊呼——“啊!我的紫玉玛瑙盏啊!!!”
房间里还有两个人!卫扇怔愣了一瞬猛地转身!
两张熟面孔。
紫衣的青年是韩非,眉宇间多风流,眼底确实严肃的底色。
绿衣公子,正是今日上午刚见过的张良。
韩非倒是还好,忙着为杯子哀痛,张良直接涨红脸,不太敢看她了。
卫扇想了想自己刚才说的那些,张了好几次嘴,又觉得怎么解释都很苍白,一脸为难地拿手戳卫庄。
卫庄迈步坐在桌子旁,心情不错地拿起茶杯,并不打算开口。
还是紫女端着新杯子来了,打破了四个人各想各的的尴尬。
“还是紫女姑娘最懂我!这兰花酿不用好盏,便是辜负了。”韩非手里拿着一个一模一样的紫色酒盏。
“你就宠他吧。”卫扇近距离磕糖,一不留神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紫女和韩非皆是一愣,紫女率先说:“刚才在门口听到姑娘的——率直之言,不知姑娘与卫庄大人的关系式……?”
话音落,韩非和张良也好奇地看向她。
尤其是韩非,说话没个把门的:“是啊姑娘,我还从未见过卫庄兄跟人挨得这么近!还是个女孩,以前我还以为离卫庄兄太近,会被冻住呢。”
张良也一脸难以启齿的表情:“姑娘为卫庄兄,是……兄妹?”
卫扇猛地瞪大眼,拍案而起:“怎么可能!那我俩成啥了!”
刚说了他把她看光,要是兄妹也太……哪怕现在近亲结婚,人也不能,至少不应该……
眼看卫庄瞪她,她忙坐下,好好回答道:“在下道家人宗-秋水,你们可以叫我卫扇,我在鬼谷住过几年,当时出了点意外,失忆了,就跟他姓。”
但卫扇忽然想到什么,凶巴巴地看着卫庄:“我为什么还要怕你?我现在也很厉害好吧!等哪天切磋切磋?”
卫庄唇角勾起,双臂环抱于胸前,后背挺得比她的性取向还直,忽略那张破嘴,真是个帅哥。
“无聊。”卫庄嘴里不可能吐出象牙。
见状,卫扇也冷哼一声:“整天心里憋坏,难怪你少白头。”
两秒后,室内想起了韩非夸张的大笑,他扶着张良的肩膀,捂着肚子笑,嘴里嘟囔着“少白头”三个字。
张良一手扶着韩非,脸上也挂着笑,但眼神扫过与卫庄动作出奇一致的少女,眼底划过一丝失落。
但想到自己蹭吃蹭喝的大业,卫扇还是决定服个软,这年头,谁有钱谁大爷,等她借够了钱,她这个欠钱的再做大爷!
说时迟,那时快,卫扇捧着笑脸凑过去:“哥,你看咱俩现在头发都差不差,是情侣色……呸,兄妹,兄妹色!我跟你最亲啦~小聂也比不过哦~”
卫二狗最爱听他比小聂厉害的话,卫扇在心里盘算。
果不其然,卫庄闻言瞥了她一眼,高傲地挑眉,神情也柔和了一瞬,猜对韩非说:“说正事。”
张良敛眸饮茶,他看到了,卫庄兄是因为前一句话有了异样,但看秋水姑娘的反应,大概是一位后一句话夸到他心坎里了,表情得意得像只狸奴。
紫女在一旁一言不发,观察者桌面上每一个人。
有趣,太有趣了。
张良作为十几岁便名声传遍韩国的少年天才,不知道是多少名门闺秀的梦中人,只可惜,他第一次动心的人,跟鬼谷弟子,撞了。
卫庄不见得喜欢,或者说他不一定拥有喜欢这种情绪,在他的生命里,有太多东西比情感排得靠前。但他绝对对这个女孩不一样,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或许他以为这种不同是因为他们一同长大,又或者他自己也不希望自己懂这种感情。谁有说得准呢?
紫女看向两侧一黑一绿,又看着中间狂吃点心的小姑娘。
鹿死谁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