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太乙山。
因对“道”的理解不同,道家在三百年前分为天宗与人宗。
现任天宗掌门,赤松子。
现任人宗掌门,逍遥子。
“听说了吗?北冥子刚收了个5岁的女娃娃做徒弟!”我跟着两个领路人,边走边听着听他俩说八卦。
“5岁?”接我的这人显然是错过了了最新消息,夸张地瞪大眼:“北冥子可是五十年没收徒弟!什么天资,能破例?”
知道消息的弟子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大,悄悄话直接成大喇叭了,对我歉意地尬笑两声。
“无事,我也想了解了解新鲜事呢。”我装作一副云淡风轻、老神在在的模样。要是卫庄在,肯定要笑我了……
这弟子才舒了口气,继续说:“是这样的秋水大师,天宗的北冥子已五十年不收徒,据说这个5岁的小女孩名叫晓梦,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连续击败十八名内门天资过人的弟子,被破格收为关门弟子,听说北冥子对她期望颇高,要亲自教导三年,三年后她将挑战门内高手,若是成功,便带她一起闭关十年,出来后与天宗长老共同角逐掌门之位。”
这段我记得,晓梦确实是后来的掌门,好友之前说过这个角色很有意思,自觉看得很开,万物在她眼中尔尔,但又因为年级太轻,很多事又容易沉不住气,露出少女神态。很立体,并非刻板的淡然出世的天才。
虽说逍遥子能够跟十八岁的晓梦不相上下,但她才十八岁啊。晓梦后面站哪一边?会不会伤害卫庄和小聂?
“秋水师妹,你终于回来了。”再回过神时,眼前站着个灰胡子,头发黑白交杂的帅老头。
正是逍遥子。
“师妹?”我一脸疑惑。
他脸上露出心痛和遗憾,安排我坐下,才娓娓道来。
“师妹,当年师傅把你送走时,你才七岁,转眼已经七年了。虽然这七年,师妹你没有在门内修行,但万物并作,吾以复观。相信师妹在外修行,也是感受颇多。”
“那个……我打断一下。”我这个急啊:“我没有之前的记忆,你能给我介绍一下吗?还有武功,我是你师妹的话,应该很厉害吧?但是我毫无印象啊?”
赤松子这才捋了捋胡子,慈爱地摇摇头:“师傅羽化前嘱咐了,说让师妹你一年后出山,届时一切都明了了。”
“一年后?出山?去哪儿?”屁股还没坐热,就要赶人了?
赤松子见我着急地站起来,失笑道:“师妹,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坐不住,但也不太一样,表情更丰富了。那时候门内师兄弟都不解,为何师傅要收你为徒,排着队与你论道,最后都败下阵来,这才心服口服,称你为——秋水大师。”
“所以说,我只说耍嘴炮……我是说,我就嘴皮子厉害?”有点失望。
赤松子:“自然不是,师妹的天赋在我之上,但你没有做掌门的心思,加上师傅神秘兮兮地要把你送出去历练,这掌门之位才落在我身上。”
听完,我伸出食指,反指自己:“我?天才?”
赤松子一愣,憋笑着点头:“是啊,天才,万里无一。”
来不及想我为什么一个现代人有这身份,总不能怀疑人家算错了吧,或许有什么机遇呢,毕竟鬼谷老头和赤松子都笃定我是。
那我就是吧。
接下来的时间,我一直泡在藏书阁,看遍了藏书。
没办法,天才的名头太耀眼,前几天我还听见我们人宗弟子跟天宗弟子争论,两家谁的天才,也就是我和晓梦谁更厉害。
也是有点偶像包袱了。
小时候我性格孤僻,有很多时间都是在看书中渡过,我并不排斥阅读,而且神奇的是,在鬼谷子的藏书阁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当我翻开一卷卷老子、庄子,这些道法像是长了翅儿似的都飞进我脑海中,融会贯通。
像是他们就坐在我面前,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天、地、人。
我体会到了与先贤论道的快乐。
因为以前也对道家感兴趣,当初给好友画人物图,还看过逍遥子与晓梦面对面交手那场戏。
晓梦杀了几个人宗的弟子,拿走了人宗的什么东西。
人宗入世,天宗出世,或许在她看来万物归途一样,因此死亡不是亡,只是死,她只是用另一种方式让这些人提前走上了必经之路,因此无愧于心。
但是……
“师妹,在想什么?”赤松子担忧地看着我:“你平时总是嬉笑,上次露出这幅愁容,便是有心事,吐了血,后面便被送下了山。”
我不知道还有这件事,也不想他担心,便说:“我在想,人宗与天宗都认同‘道法自然’,他们认为无论好坏善恶,皆是自然,因此出世,不能插手。可是——没有入世的出世,是真的出世吗?”
“没有人的道?是道吗?”
“而人宗入世,但太过便是儒家,失去本色。世间万事,从农桑种植,到天子政令,度,向来最难把握的。”
“人宗与天宗各而为一才是道家。”
“分久必合不是么?”
现场包括赤松子在内的五名长老和几十个内门弟子都看向我。
其中年纪最大的长老,看着我像是回忆过往般说:“师妹,这话,跟你七年前说的,一模一样。”
另一位长老对弟子说:“想明白你小师叔的话,你便真的明白了何为‘人宗’,何为道了。”
在这之后不久,我这翻下意识说出来的言论便传到了天宗,听内门弟子说,每天都有天宗弟子来山下论道,还有人说什么“你凭什么说我们不算道!”
“我知晓从根儿上否定他们,肯定会被反驳,没了立身之本,他们如何发展?”内门弟子愤愤道:“但是,小师叔,你是不知道他们那副样子,真是连皮毛也没参透,急头白脸的,好像来要债的。”
另外一名弟子也说:“就是啊,有这力气他们不如去帮帮那些被秦国欺压的小国,尤其是韩国,我看若是秦国发难,首当其冲的就是它。”
韩国……
现在嬴政登基12年,大约是公元前235年,距离公元前230年出兵韩国,还有五年,距离他的挚友韩非死亡,还有3年。
卫庄嘴上不说,但他选择回韩国,肯定是在意的吧。
嬴政是我最喜欢的封建君主,古往今来,各行各业的开创者,总是传奇的,令人钦佩,甚至神化的。
更何况,统一是大势所趋,也是功在千秋的伟业,谁也无法阻挡。
可是……为什么想到他孤军奋战,螳臂当车,我就这么难受呢?
在太乙山,别的没有,就是时间多。
我想不通,便开始日日思索、打坐。
我坐在山门外的菩提树下,在嘈杂的声音中,找寻内心的宁静。
春日花开,蚂蚁搬家,蜂虫采蜜,万物围绕着我。
夏日酷暑,青草在蔫软中蓬勃,于干涸中寻一丝生机。
秋日叶落,生命下落,再次轮回,一颗果子落入掌心,犹如自然的回答。
冬去冬又来,在某天,我坐在雪地里。
过往回忆如同洪水般涌来,似乎要将岸边观景的我拉入茫茫江涛。
我,想起来了。
——我是秋水。
——我的母亲在流亡途中生下我便死了,被结伴而行的疯大娘养大。疯大娘的女儿死了,把我当成替代品。
——后来,疯大娘,也死了,那年我6岁,没有说过一个字。我会说,但不想说。我看战乱、观离别、目睹死亡,都不会害怕。别人都说我也是疯子,但疯大娘不信,还会骂他们。可是,那年唯一爱我的人也死了。
——疯大娘一死,那些饿久了的人便想吃了我,是放师傅云游时恰巧遇见,救了我。我跟他回了天宗,在他的教导下识字、读书,我开始说话,与人论道。还给母亲和疯大娘立了碑。
七岁那年,我在比试中赢了所有人。
他们很惊讶,我不太懂,这些东西不是自然而然就会了吗?不至于这样惊讶吧?
但是,师傅总看着我摇头,说我坐不住,对一切都很感兴趣,但总是不笑,也不哭,面无表情的,好像对一切都毫不关心一样。
“像个天宗人。”赤松子师兄当年骂得真脏……
师傅说我魂魄不全,为了我,他冒着羽化的风险,动用残缺的秘法,将我送到那一丝灵魂所在之地。
——便是我上辈子的由来。
或许是两边时间流速不同,等我再回来,其实没过去几天,我还是7岁,但我失去了7岁前的记忆,遇到了卫庄、小聂,去了云梦山。
现在想想,或许师傅跟鬼谷老头一样,算到了什么,所以当初把我带到云梦山附近才开始设阵。
我缓缓睁开眼。
师傅和疯大娘,都是我此生都不会再见到的人。
我摸着心脏。
真好,原来我是有家人的。
他们是如此珍视我。
而我也终于找到了两世同一个问题的答案。
——“没有入世的出世,是真的出世吗?没有人的道?是道吗?”
坐而论道有意义,但理论的意义应当是落于实际、实践,否则便是镜花梦影。
——“我要去找卫庄、小聂。”
——“我要,入世。”
——“我要,成为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