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蔡文姬,如今独坐于这归汉后的庭院之中,庭中花开花落,岁月悄然流转,可我的思绪啊,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回到那段遥远却明媚的童年时光。在我这一生的风雨飘摇、颠沛流离里,最开心、最无忧无虑的,当属童年那静静弹琴的日子了,那是我灵魂深处最珍视、最温暖的一抹亮色。
我生于东汉末年的书香世家,父亲蔡邕,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博古通今,精通音律,家中往来宾客,皆是当世鸿儒、文坛翘楚。自小,我便浸润在浓厚的文化氛围里,墨香与琴音交织,成了我童年生活的底色。父亲极宠爱我,视我为掌上明珠,在我牙牙学语时,便抱着我,踱步于书房,指着满架的典籍,轻声讲述古圣先贤的故事,那些奇妙的传说、深邃的智慧,像灵动的小精灵,飞进我的心田,种下求知与憧憬的种子。
而那七弦琴,更是我童年最亲密的玩伴。初见它时,我不过是个懵懂孩童,被它古朴的模样、精致的琴弦吸引,忍不住伸手拨弄,清脆的声响瞬间在屋中回荡,似山间清泉,叩开了我对音乐热爱的大门。此后,父亲便悉心教我弹琴,从最基础的指法练起,勾、挑、抹、剔,每一个动作,都需反复揣摩、练习,手指磨得红肿、破皮,疼痛钻心,可我从未哭闹喊停。因为我知道,每一次指尖与琴弦的触碰,都是在与一个神秘美妙的世界对话,那里有清风明月、鸟语花香,有金戈铁马、爱恨情仇,都藏在这悠悠琴音之中。
春日暖阳下,庭院中繁花似锦,蜜蜂在花丛间忙碌穿梭,我于石凳上摆好琴,轻拂弦索,弹奏一曲《幽兰操》,琴音婉转,似在诉说着空谷幽兰的高洁与寂寥,引得蝴蝶翩跹起舞,似为我伴舞;夏夜,繁星点点,蝉鸣阵阵,我伴着月色,奏响《良宵引》,舒缓的旋律与夜的静谧相融,父亲坐在一旁,闭眼聆听,脸上满是欣慰,时而点头赞许,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琴音成了连接父女情感的纽带,编织着我们的温馨时光;秋风起时,落叶簌簌,我以琴音应和,模拟风声、叶声,在《秋风辞》的曲调里,感受自然的变幻与生命的律动;寒冬大雪,屋内炭火正旺,我弹着激昂的《广陵散》,虽年幼未能尽得精髓,却也在那磅礴琴音里,想象着英雄豪杰的壮志豪情,热血沸腾。
那时,没有战乱的纷扰,没有生离死别的痛苦,家中藏书任我翻阅,琴艺在父亲指导下日渐精进,还时常与父亲探讨诗词歌赋、历史典故,日子过得简单纯粹,充实而快乐。周围邻里,皆赞我聪慧伶俐,羡慕父亲有我这般多才多艺的女儿,我沉浸在这夸赞声中,也愈发努力,盼着能成为像父亲一样了不起的人,让这份琴音与才学,传承发扬。
然而,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得如同惊鸿一瞥。随着年岁渐长,东汉末年的朝堂愈发昏暗,风雨飘摇,祸事悄然降临。父亲,那个如山般巍峨、承载着我全部敬爱与依赖的人,因得罪权贵,被诬陷下狱。记得那几日,家中阴云密布,母亲整日以泪洗面,我守在门口,望着外面的街巷,满心焦急与惶恐,期盼着能有父亲平安归来的消息。可最终,等来的却是他含冤离世的噩耗,那一刻,我的世界天崩地裂,崩塌成一片废墟。
此后,每一次轻抚琴弦,往昔与父亲一同钻研琴艺的场景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耐心的纠正、鼓励的目光,还有他亲自示范指法时的专注神情,都成了扎在我心底最深处的刺,稍一触碰,便是揪心的痛。我常常在弹琴间隙,望着空荡荡的身旁,仿佛还能看见父亲坐在那里,面带微笑,静听我的弹奏,可回过神来,只有无尽的孤寂与哀伤。在塞外的漫漫寒夜,毡帐被风沙拍打得簌簌作响,我抱紧怀中的琴,就像曾经依偎在父亲怀里那般,泪水无声滑落,思念如塞外的寒风,无孔不入,肆意侵蚀着我的心。
即便后来归汉,生活渐趋安稳,可对父亲的思念从未有半分消减。路过曾经的旧宅故地,物是人非,那些熟悉的书房、庭院角落,都留存着父亲的气息,却再也不见他的身影,我伫立其间,泪水模糊了双眼,手指不自觉地在虚空弹奏,似想借这无声之音,唤回父亲的魂灵。
如今,回首往昔,童年弹琴时光愈发显得珍贵无比。那是在乱世未起时,在亲人庇佑下,全身心沉浸于艺术与求知的美好岁月,此后一生,无论历经多少苦难、辗转多少地方,那琴音、那场景,始终萦绕心间,成为我在风雨中坚守的精神慰藉,支撑我走过坎坷余生。愿这世间,永不再有战乱,孩子们都能如我童年那般,拥有无忧无虑、追逐热爱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