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缘3(终章)

伍—尾声

巷尾住着一个老作家。她自己没有说过，巷子里的人却不知什么时候就都知道了。老作家不算出名，至少课本和课标必读书目里没出现过，所以孩子们眼中她就只是个会讲故事的婆婆。婆婆有个名号叫彩婆，据说是因为她写作用的是一支彩笔，孩子们都不信，写作文明明都是用黑笔，哪有用彩笔的？画画才用彩笔。可最初传这话的孩子却非说这是婆婆她自己说的。于是一群孩子跑去求证，听了孩子们的疑问，婆婆却像是遇见了什么好玩的事儿似的，笑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们说的对，我用的就是彩笔。孩子们惊奇地口口相传，大人们虽然认为这只是逗小孩儿的无稽之谈，却也跟着把"彩婆"这个又好记又好听的名号传了开来。彩婆喜欢坐在巷尾的一道墙角下，她常常搬个竹椅整日地坐在那里，有时拿着一两本书在看，有时还拿着支笔在书上写写画画。她时常送孩子们各种笔，用手里的那支却从来不许人碰。彩婆会讲故事，虽然年纪大了但嗓子还并没有沙哑，略带笑意的噪音讲起故事来十分好听。彩婆很爱笑，她的眼睛常常是弯的，嘴角常常是翘的，带起法令纹温和的褶皱，剔透的眸里是山海红尘。每至下午四五点钟光景，放学的孩子三三两两凑在墙角竹椅周边，听彩婆讲些天马行空的童话；外向的孩子开朗地和彩婆说笑，彩婆也愿意听他们讲着学校里生活里的故事；玩笑的孩子会踢倒竹椅脚下的那只保温杯，彩婆就笑着将杯子端到怀里。有孩子问她为什么喜欢坐在这里，她却给孩子们说起了故事：她说这堵墙背后有一家猫开的笔庄，小一点的孩子们便问着笔庄是什么；她又说猫的笔庄卖各种神奇的笔，价格是执笔者的心血和心力。她说着青石板路和朱漆店门，说着老旧木屋里高大的货架壁橱和矮矮的前台，说着黑猫耳下月白的软毛和深蓝眼眸里的宇宙苍茫；孩子们最感兴趣的还是各种各样的笔，只能写真话的笔，擅长写回忆的笔，写高分作文的笔……每种笔彩婆都能讲出一段故事。自然也有讲壁橱顶端的那支神笔，讲一个孩子去过了四次，最终买了那支笔……

"那孩子后来怎么样了？""那后来他的作品有人能看懂吗？"孩子们七嘴八舌地问。

彩婆却答非所问："有人说文章就像作者和读者之间的一座桥梁。可实际上因为情景境遇等各种因素的迥异，读者很难完全复原作者当时的体会和感受。所以与其说读者通过这座桥梁走入作者的内心，不如说是通过这座桥梁走向各自的彼岸……"

一个性急的孩子打断道："那后来到底有没有人能看懂啊？"

彩婆摇头晃脑："很难说有人真正读懂，因为连作者本人也回不到落笔的那一瞬……不过这重要么？每一个瞬间的我们都是孤独的，因为他们独一无二……"

……彩婆有时就会像这样讲着些不明所以的话，像是对人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孩子们听不大懂，便玩闹起来，她从恍然中回过神，便也跟着笑，又说起别的事，又能说很久。其间时不时会向身后的墙投去一瞥，带笑的眼里似有万语千言。

……彩婆偶尔还能在梦里遇见那只黑猫，但很少能搭上话，因为梦境总是那么虚无。她很久没有遇见夹墙了。有次她问过梦里的黑猫，问这些究竟是她的想象，还是真实发生的事？黑猫却答，想象怎么就不是真实的呢。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坐在落满月色的窗前，端详着手中那支不起眼的笔思考着许多事，比如宇宙和人生的意义。第二天仍坐在熟悉的墙角，看玩闹的孩子和来往的行人，看老街小巷的杂乱喧闹，看巷尾那株无香的海棠，看她所爱的这片人间。作为一个宇宙间独一无二的个体，她有时也感到孤独；但作为烟火里的红尘客，她常常觉的幸福。她想到会有人能通过她的字句走向属于各自的远方，而她也沿着她的笔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时空。想到这里，她又不禁笑起来，提起手中载遍了传说的那支笔，在笔记上记下一句：宇宙永恒的笔下，每个人都是一道璀璨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