觐见

储秀宫。

　　因着那天两人还算愉快，吕盈风一听到消息便径直来了东配殿。

　　她被金宝迎进屋内时，文鸳正坐在软榻上，眼前的秋香色小几上摆了三个碟子，一个放了半个剥好的橘子，一个是红白相间的雪花花生，剩下的则是一盘沾着辣椒籽的牛肉干。

　　景泰上了茶。

　　文鸳指着甜白釉茶碗中浮起茶叶与晒干的小粒过肉，道：“这是我从家里带进宫的，用晒干的葡萄粒混合肉桂水仙制成的新茶，口味清淡，果香绵绵。姐姐你快尝尝，看看喜不喜欢。”

　　吕盈风哪有心情品茶，还以为她消息闭塞，直言道：“好妹妹你还有心情喝茶，你对剪秋说得那番话，如今都传了出去。你可得想想对策。”

　　文鸳略微回忆了下，委屈道：“妹妹可冤死了，那话我是真心夸皇后娘娘的。入关前福晋侧福晋都差不多，也就是入关后被汉人影响了才分那么清。咱们娘娘可是第一例被侧室扶正，我是真觉得娘娘有本事。罢了，想必外面热闹几天就散了，多谢姐姐为我担心。”

　　吕盈风哽住。

　　她一时有些看不清文鸳了。

　　本来以为她是个天真的，估计那番话单纯是口无遮拦，可如今她这态度，仿佛又别有深意。

　　“欣姐姐。”

　　文鸳还在推荐她的新茶，看向吕盈风，杏眸一眨一眨的，满是期待。

　　吕盈风端起茶碗，浅尝，“好喝！”

　　所以，这样一个人，她能有什么坏心思。

　　带着一包茶叶走的吕盈风如是想。

　　文鸳的话倒也没说错，第二天一早，外面关于她的热闹就就散了一半，另一半则被夏冬春那番话夺了去。

　　照样是华妃使人传的，她根本不装。只不过这事文鸳二人不在意，也唯有皇后娘娘记了年世兰一笔，又憋了一肚子气。

　　然而到了中午，文鸳和夏冬春的热闹都没了。六宫话题变成了“碎玉轩菀常在目无宫规常在之身窃住主殿且收用掌事姑姑和首领太监。”

　　这明晃晃的事实可比文鸳二人几句话来得真切。

　　华妃拥有协理六宫之权。

　　消息是刚得的，人是一刻钟后罚的。

　　菀常在，褫夺封号，禁足一月，抄写宫规百遍，退回份例外所有奴才和摆设，即刻搬去西配殿。

　　碎玉轩掌事姑姑崔槿汐，首领太监康禄海杖责二十，退回内务府。

　　文鸳乐得多吃一碗饭，还不忘给东配殿里其他八个人添两个肉菜。

　　她当然是故意的。

　　从知道甄嬛也有封号起，她就记挂着呢。

　　等人一进宫，文鸳便叫人盯着碎玉轩。

　　没想到甄嬛是真一点儿规矩都不讲，随随便便就是把柄，这可怨不得她。

　　她进宫族里自然给了支持，宫里的一部分人手也在其中，把消息漏给华妃的便是这些人。

　　因着明儿就是合宫觐见的日子，文鸳从今个儿就开始准备。

　　金乌西坠，夕照余晖斜斜透过软烟罗窗纱漏进西暖阁浴间。

　　文鸳一身白棉寝衣坐在梳妆台前，闭着眼，任由景泰为她通发。

　　桃木梳自上而下。

　　少顷，馥郁的木兰香夹杂淡淡的柑橘果香便自身后发丝蔓延开来。

　　景泰取了杭绸做的帽子细细包好那一头青丝，才轻声唤文鸳：“小主，可以沐浴了。”

　　一整套从头到脚的保养下来已是戌时二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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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秋雨一场寒，昨夜大雨打得枝头的桂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真真是个零落成泥碾作尘。

　　辰时请安，文鸳卯时便醒了过来。

　　掀开床幔，外头晨光熹微，静谧安宁，空气中夹杂着清晨独有的青草香。

　　外间昨日守夜的红釉进到寢殿，笑着请安，“小主早。”

　　随着西暖阁的动静，整个东配殿都有条不紊地忙起来。

　　文鸳坐在梳妆台前，一边由着景泰梳头，一边用了一碗热牛奶，并着几块桂花糕。

　　青釉取了文鸳要穿的衣裙去熨烫，烫齐整后便挂到熏笼上头，熏笼里还有昨日的香，不浓，淡淡的正好，只拿着扇子对着熏笼吹风便成。

　　景泰给文鸳梳好的旗头上配上银镀金点翠嵌珠蝴蝶纹钿子，精致得很。

　　景泰给文鸳上妆一直讲究的就是个薄施朱粉、浅画双眉。莹润似玉的脸薄薄扫了一层紫茉莉花粉和淡淡的胭脂，唇上亦是取小小一点儿胭脂膏再用指腹晕开。

　　红珊瑚料珠的耳坠子在晨光下晃动着，点点光芒越发显得她娇嫩莹润。

　　待换上熏好的衣服，景泰青釉两个都不住地夸好看。

　　距离辰时还有两刻钟的时候吕盈风过来了，“妹妹今儿真真是容光焕发。”

　　文鸳嘴角挂着笑，“欣姐姐的气色也很好，想必昨个儿睡得很好吧？”

　　“是，昨日喝了你送的茶倒是觉得比我往日里那些都好。以后我也喝清茶了，哈哈。走，咱边走边说。”

　　吕盈风挽着文鸳胳膊，两人并排走，景泰和青葵只好在后面跟着。

　　从储秀宫去景仁宫直线距离不算远，只是她们不能横穿坤宁宫，必须从御花园绕道，这才显得路远了些。

　　文鸳和吕盈风到景仁宫的时候，一进院子惹了不少人的眼。

　　无他，文鸳实在美丽。

　　她们来得不早不晚，站了没两句话的功夫，就听到太监唱名：“传，新人觐见。”

　　文鸳自然站在第一排，旁边是博尔济吉特贵人，她们俩打头，带着除了禁足的甄嬛之外的所有元年秀女一步一步迈进景仁宫正殿。

　　这是第一次拜见皇后，也是她们在紫禁城的一生的正式开始。

　　新人们都在堂下站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文鸳往日在家是个爱动的倒还站得住，只她清晰地听到从身后传来的抽气声。

　　大约一刻钟过去，文鸳才听到一道沉稳的女声：“只剩华妃还没来，不等了，江福海开始吧。”

　　江福海高声唱道：“新人拜见皇后娘娘。”

　　随着唱名声落下，文鸳和博尔济吉特氏再次领头对着皇后娘娘跪下叩拜行礼，“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娘娘笑容亲切：“起磕。妹妹们都累了吧，江福海，赏。”

　　一声令下，侯在一旁的内监便有序地把赏赐发了下去，交给文鸳等人带来的宫女。

　　于是才起身又跪下谢恩，这一回顺着起身的动作，文鸳这才看清皇后娘娘的样子。

　　保养得很好，以她现在和皇后娘娘之间的距离，压根看不见有什么皱纹斑点，只是脸颊有些瘦削显出了几分老态。

　　头戴着的金累丝嵌珠宝凤冠华丽庄重，耳畔莹润的东珠长耳环，更是增添了几分身为国母雍容华贵的气度。

　　眼下皇后娘娘下首左侧第一属于华妃的位置仍旧空着。

　　皇后娘娘一一扫过堂下众人的情态，背脊不由得挺得更直了些，双手下意识握拳，被护甲刺痛掌心的痛感惊醒。

　　看了江福海一眼，江福海继续唱道：“众位小主参见齐妃娘娘。”

　　文鸳等人再次行礼。

　　清国以左为尊，左一坐了华妃，齐妃娘娘是右侧第一，她的下首是端妃娘娘，但如今也空着。

　　在皇后娘娘解释端妃因病常年请假之时，一道跋扈得很明显的女声自殿外传进来：

　　“本宫来得不算晚吧？”

　　华妃由颂芝扶着，踩着花盆底，只注视着皇后娘娘，经过她们，敷衍地行礼不等叫起就坐到了自己的位置。

　　她头戴一顶绚丽至极的点翠凤冠，随着走动两边松绿石流苏和中间的鸡血石小链子摇摇曳曳不停变换着光线，宛若日光下泛起涟漪晕开的彩色水波。

　　文鸳有些回味地多看了一眼那顶点翠凤冠，可真好看啊。

　　这边文鸳沉迷于美貌凤冠那边齐妃已经华妃一来一回过了好几招了。只可惜齐妃是个嘴笨，被华妃拿着三阿哥当弱点，一点儿没得什么好。

　　皇后看不下去了，笑容都逐渐僵硬起来，道：“好了，都少说两句。江福海继续吧。”

　　江福海接着唱：“众位小主拜见华妃娘娘。”

　　文鸳她们最后一次跪下行礼，可华妃迟迟没有叫起，反而和皇后聊起翡翠浮不浮。

　　身后又传来一句，自以为小声实际上所有人都能听见的：“这华妃这样声势浩大的，是要做给谁看啊？”

　　华妃娘娘这才在皇后娘娘的提醒下叫了起，随后淡淡道：“听说有位夏常在很能干？”

　　刚才说话那女声站出来给华妃行礼：“华妃娘娘吉祥，嫔妾便是常在夏氏。”

　　华妃扫了她一眼，看她一脸懵懂，又想起她说的那番话，得，不跟蠢货计较。

　　“起来吧。”

　　夏常在压根不知道自己几乎在死亡线上走了一圈，听到叫起还挺高兴，乐颠颠道：“是，嫔妾多谢华妃娘娘。”

　　别说，小嗓音还有些甜。

　　华妃不忍直视撇开视线，目光再次扫向众人最后在文鸳脸上停留。

　　“姝贵人又是哪一位？”

　　文鸳上前行礼。

　　华妃的眼神锐利起来，文鸳一向自信得很，哪里会怕。

　　片刻，华妃轻笑出声，“姝贵人果然好颜色，娇艳动人。这点翠蝴蝶钿倒是极衬你。”

　　文鸳：“娘娘说得是，嫔妾是极喜欢点翠的。不过娘娘过誉了，嫔妾这萤火之光哪能和娘娘您那濯濯明月相比。”

　　说完又看了眼华妃的凤冠。

　　华妃轻哼，“还算你有眼光。”

　　后面再没人出幺蛾子，皇后道：“诸位既有一同伺候皇上的福分，那便也是诸位的缘法，还望日后能珍惜彼此，同心同德。再者，近来宫中流言纷纷很是不消停，本宫希望到此为止。要知道在宫中伺候好皇上才是身为嫔妃的本分，望尔等谨记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不要再做什么拈酸吃醋而惹后宫不安宁的事出来。”

　　后面的话就有些重了，所有嫔妃齐齐下跪，道：“谨领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