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看到被押着的人正是张先生,昏暗的灯光下张先生的表情着急又狼狈,当时村头只有几盏灯,连着电线挂在村头几户人家的墙外,平时都不打开。
“那棵老树不能砍,你们砸神龛毁佛像,真神的肚量容得下你们,之前那棵柏树上没东西,但是这棵槐树上住的可不是神仙,没有那么好说话,要是捣毁它的洞府,你们就等着出事儿吧。”张先生尽力去挺直被押着的腰板喊道。
“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宣传这些,你就不怕我给你送到县里?”我爷爷当时就问道。
“那也比出人命强!”张先生依旧坚持道。
其实在亲眼看到张先生治好我老爹的全过程后,我爷爷早已经相信张先生有常人没有的本事,心里对张先生是有感激的。只是上面下了命令,自己作为队长也没办法。
我爷爷走到张先生的面前,示意押着的人松手,张先生松了一口气。我爷爷靠近张先生低声问道:“老哥,你别吓唬我,我问你一句,到底是真的假的?”
张先生对我爷爷一本正经道:“我说是真的你信吗,听我一句劝,实在是没办法你也别亲自动手,站在树边一丈远,回家以后用淘米水擦拭全身,晚上别出门,不然你必有横祸,我没什么说的了。”
我爷爷当即就决定按照张先生的话办,砍树的时候离得远远的,回去用淘米水洗澡,晚上不出门。
明面上都要扫除封建迷信,打倒牛鬼蛇神,但是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早已经是每个人生来就带的东西,谁不知道槐树不是普通的树?
再加上砍树前张先生的阻拦,十里八乡谁又不知道阴阳先生张至清?所以真到了要砍的节骨眼儿上,吱吱扭扭的谁也不动地方。
为啥?我爷爷这个队长都没上呢,自己充啥大尾巴狼。
这时候有人站出来了,站出来的人叫刘二柱儿。
这人是村里的老赖,平时买酒总是赊账,年底就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时间长了村里都不卖他东西。
不过他这人就是胆子大,用东北话讲就是虎批,刘二柱当时就笑着说,神仙老子没见过,老子这回倒想看看上面有没有神仙!但是我丑话可说在前头,砍完了树可别管我要,剩下的树杈子老子要拿回家当柴火。
虽然那年冬天谁家的柴火都不够用,但是在场的倒是没一个人反驳,我爷爷也想快点了结此事,就说都给你,谁也不跟你抢。
刘二柱是个老光棍,媳妇儿早些年饿死了,底下有俩儿子,俩儿子跟他一个德行,父子三人都不是好惹的主儿,用现在的话讲叫色厉内荏,啥破事都爱出头。
爷儿仨折腾到半夜,没折腾出什么名堂,因为这棵老槐树实在是太粗了,围观的村民就散了,刘二柱父子三人准备明天再砍。
第二天一大早上,树底下还有人不顾天寒地冻的天气,围了一圈看热闹。
第三天就没人去看了,不是因为冻的,是因为吓的,砍树的时候,那树上流出来的是血。
谁也没见过红色的汁液,还有股腥味,刘二柱的两个儿子有点害怕,刘二柱骂他俩王八羔子,三人硬着头皮,硬是坚持把这棵树给砍了。
砍完之后,大家其实都害怕,害怕刘二柱家出事,也害怕自己家出事,正好是年关将至的节骨眼儿,谁家不想平平安安地过个好年?
我爷爷也在那三天之内天不黑就关灯睡觉,更不敢出门儿。
东北的年,家家户户都在鞭炮声和热腾腾的饺子里度过,一家人在炕上吃着饺子,蘸点蒜酱,再秃噜口猪肉炖粉条,别提多舒服了。
已经大年初一了,砍树这件事也逐渐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被村子里的人们淡忘,刘二柱一家活得也挺好,倒是我爷爷斜躺在炕头,一边抽着旱烟,一边和我奶奶说道:“我看张先生这次是说错了。”
“啥,啥说错了?”我奶奶问道
“还能有啥,老槐树呗,人刘二柱儿一家活的好好的,也没咋地啊。”我爷爷擤一下鼻子道。
“不管咋说,张先生对咱家有恩,咱们家援朝身子骨不好,多亏了人家张先生。”我奶奶对张先生的本事还是很笃信的。
“那可不咋的,这我知道。”我爷爷嘿嘿一笑。
我爷爷和我奶奶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消磨着下午的时间。直到一阵急促的喊声,我爷爷在炕上还没趴窗户看,就知道院里来人了。
就听到有人喊“不好了!老刘家出事儿了!”
过了几秒,刘二柱家隔壁的张婶子从大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进屋里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和我爷爷说:“何队长,快去刘二柱家看看去吧,他家出事儿了!”
据我爷爷描述,当时刘二柱家院子外面站满了人,还有挺多爬墙头的,院子里也有不少关系近的亲戚邻居,但是都不敢上前,因为刘二柱家的儿媳妇就跟疯了一样,光着身子大喊大叫,一会儿发出抽泣的声音,一会儿又哈哈大笑。
这大冷天的,人要是这么一直在外头待着,非得活活冻死不可,我爷爷赶到的时候,那媳妇儿的脸已经冻的有点红紫了。
我爷爷也顾不上寻思咋没看到刘二柱父子三人,就赶紧招呼看热闹的几个小伙子把人架到屋里,可是怎么招呼都叫不动人。
我爷爷气急了骂道:“他娘的都愣着干啥呢,过来把人抬屋里去。”
这时人群里出现一个赖赖唧唧的声音。
“普云哥,那屋里...”说话的人正是我爷爷的头号狗腿子二娃子,此时二娃子站在看热闹的人里,一只手指着刘二柱家的屋里,嘴里颤颤巍巍地说道。
“屋里咋了?”我爷爷说完顺着门缝看去,只看到了一双鞋在空中。
紧接着,我爷爷瞪大了眼睛,因为一股贼风正好吹开门缝,吹进了刘二柱家里,只见刘二柱父子三人齐刷刷地吊在房梁上,脚尖指着一口大棺材,棺材还没来得及上色,房梁上的三人舌头伸到脖子,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父子三人直挺挺地随风摇摆,好像风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