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药物的强大效力作用下,忱枞陷入了深深的沉睡之中,中午的时候梁少延又扶他起来喝了碗粥,勉强将药喂下,忱枞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任由梁少延摆弄,期间就是将一块糖果塞入他口中,他也丝毫没有反应,只是静静地躺着。
直到傍晚时分,当梁少延再次走进房间,他手里拿着一片新的退热贴,准备为忱枞换上。
当他走近床边时,突然发现原本一直安静躺着的忱枞,那双紧闭的长睫毛竟然微微颤动了一下,梁少延连忙放轻了脚步,生怕自己的动作会惊扰到睡梦中的人。
他坐在床沿,缓缓地伸出手去,轻柔地揭开贴在忱枞额头的那张已经有些温热的退热贴,然后又小心地摸了摸忱枞的脸颊,虽然经过一整天的休息,忱枞的体温已经比之前降低了一些,但触手之处还是能够明显感觉到热度未退。
或许是因为梁少延的触摸,忱枞似乎在睡梦中感受到了什么,只见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嘴唇轻轻嚅动了几下,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
不过须臾之间。
一颗晶莹的泪珠,毫无征兆地从忱枞那狭长的眼角悄然滑落,顺着他那张苍白如纸的脸颊缓缓流淌而下,最终轻轻地滴落于枕边,少顷濡湿了一片。
他那原本细碎而微弱的声音,此时却因带着明显的哭腔,在这片静谧得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妈妈不要走...”
忱枞平日里虽看似脆弱,但情绪很少如此失控,兴许是高烧烧得他有些神志不清了。
梁少延抬手将忱枞脸颊上的泪痕轻轻拭去。
少顷。
一滴温热的泪珠顺着眼尾落在他冰凉的指尖,梁少延有一瞬的迟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半晌后他稍稍回神,动作僵硬的将一张崭新退热贴重新覆在忱枞额头:“做噩梦了?”
忱枞蜷缩在柔软的被褥中,身子如同受惊的小猫般轻微的颤抖,他一只手无意识地伸了出来,紧紧抓住了梁少延的衣角:“枞枞害怕...”
“不怕不怕...”梁少延一边轻声安慰,一边抬手拍着忱枞的后背,动作缓慢而轻柔。
“没有了,糖...糖果没有了....”忱枞抽噎着,指间的衣角捏得更紧了几分,仿佛这样就能缓解内心的恐惧,他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泛红的眼尾,手心里依旧攥着一颗草莓奶糖,糖纸从指缝间露了出来,玫红色的糖纸在苍白的指间显得格外刺眼。
梁少延小心翼翼的捏着糖纸边缘,轻轻地将那颗草莓糖从忱枞指间抽了出来。
原来。
糖在他的手心里已经融了大半,只剩下粘黏的糖液残留在糖纸里。
梁少延心中一酸,连忙从抽屉里重新拿了一颗糖,剥开糖纸,将其塞进了忱枞嘴里,而后抬手一下一下轻抚着忱枞的脑袋,温声安慰:“枞枞不怕,糖还在,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一声声一遍遍重复。
似乎忱枞真的因为这句不再害怕了,他的情绪逐渐平复,抽噎声也渐渐停歇,最终安静了下来,只余下均匀的呼吸声在宽敞的房间里回荡。
经过一天一夜的休息,忱枞的高烧并未因此彻底退去,反而反反复复,到后来甚至开始断断续续的咳嗽了起来。
是日,梁少延十分信守承诺的给忱枞买了新的床单被罩、日用品以及衣服等。
白日里,忱枞还一脸委屈地说那些都是儿童款,到了晚上,又开始烧糊涂了,躺在床上没了动静,梁少延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厚着脸皮求着许瑞彬来家里坐诊。
许瑞彬晚上到达的时候,梁少延正好在给忱枞做晚饭,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焦糊味,使许瑞彬刚一进门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啊啾~你在家里纵火呢?”
他抬手在鼻子前挥了挥,试图挥散空气里消散不去的糊味。
“我在做饭。”梁少延灰头土脸地从厨房里端出一碗小米粥。
那碗粥的颜色和气味都难以恭维。
虽然许瑞彬平日里与梁少延关系甚笃,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狼狈,他看着梁少延这副手忙脚乱的样子,也不禁钳口结舌。
当梁少延上前靠近许瑞彬的时候,对方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眉间刻上了深深的‘川’字:“端的什么玩意儿?拿远点。”
梁少延略微尴尬的解释道:“小米粥,不是你说要给病人喂点小米粥嘛。”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无辜。
许瑞彬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意,心中暗自懊恼前两天的多嘴。
此刻的许瑞彬还没意识到如此直男发言的梁少延,在下一瞬却发现他是个弯的。
“人呢?没被你毒死吧?”许瑞彬嘴上从来不会吃亏,边调侃着边快步朝着二楼方向走去。
“人在侧卧。”
当许瑞彬走至侧卧时,脚步顿然停在了房门口,只见原本黑白色调的房间里,摆满了猫咪图案的物件。
地毯是蓝色的小猫咪图案,被罩是黄色的小猫咪图案,就连地上摆放的的拖鞋也是两个立体的猫猫头形状。
眼前的一切与整个屋子的格调完全是万枘圆凿。
“你以前不是很讨厌猫吗?”许瑞彬扭头讶异的看了一眼梁少延。
“有吗?”梁少延眼神闪躲,有些心虚的反问,而后推着许瑞彬往屋内走:“还看不看病了?”
直到许瑞彬进屋后才发现屋内躺着的居然是个男人。
壁灯昏暗。
一线线光束洒在床头,映照出床上少年精致的面容,他白皙通透的脸颊透着一丝病态的嫣红,浓密的长睫敛下,在眼底落下一弯浅浅剪影,乌黑微卷的短发随意的覆在额间,平添了几分柔和,干净乖顺的模样倒是与小猫咪摆件十分相称。
许瑞彬看了眼梁少延又看了眼忱枞,那种不搭的感觉,就和屋子里的装饰一样违和。
“行啊你,他成年了吗?”许瑞彬将手上的医药箱放在一旁,用看禽兽般的眼神瞟了一眼梁少延。
好在梁少延转身去一旁放下粥碗,正背对着许瑞彬,否则对方免不了吃一记拳头。
“他说他22了。”梁少延顿了顿才意识到许瑞彬似乎话里有话,当即翻了个白眼:“这和他的病情有关系?”
“那倒是没有,和你有关系,我这不是关心关心兄弟嘛。”许瑞彬说完这句这才从医药箱里翻出了听诊器。
他将听诊器的银色听筒在手心里捂热,而后掀开盖在忱枞身上的被褥,抬手将印有猫咪图案的睡衣纽扣解开两颗,把听诊器贴了上去。
忱枞似是感受到了胸口间突袭的凉意,眉梢微微蹙了蹙,唇口吐出一声轻咳:“咳咳...”
听诊器不间断的传来阵阵音频。
许瑞彬一会儿紧锁眉头,一会儿又不自觉地从牙缝间挤出几声“嘶嘶”的声响,一会又双手交叠环胸,佯装出一副苦恼至极的模样。
而站在他身旁的梁少延,其表情变化之丰富,几乎能与许瑞彬平分秋色,他的眼神在焦虑与疑惑间来回游走,每当许瑞彬稍有动作,梁少延的表情不由自主的跟着扭曲了几分。
当许瑞彬又一次以手扶额,脸上写满了困惑时,梁少延再也按捺不住,出声询问:“怎么样?”
“奇怪?”许瑞彬语调夸张,他存心卖了个关子,只说了这两个字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似是故意在等待梁少延的反应。
“很...很严重吗?”梁少延的反应没有让许瑞彬失望,他说话时喉咙干涩,就连声线都低哑了几分。
许瑞彬见状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很奇怪,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异常。”
梁少延稍稍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皱起了眉头:“那他怎么一直高烧不退啊?”
“你知道‘发烧’在中医里称之为什么吗?”许瑞彬故弄玄虚地问道,他的眼神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仿佛正期待着梁少延迷茫无措的样子。
不出预料。
梁少延果然一脸茫然,显然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医学提问毫无准备,他摇了摇头,诚实地回答道:“不知道。”
“称为‘热病’。”许瑞彬一字一顿,一本正经地说着,语气中带着几分学者的严谨与庄重:“‘热’属阳邪,外感六邪,内生火热,邪热亢盛,内外俱实…”
对于许瑞彬喋喋不休的医学知识,梁少延听的认真,但这段话他听得云里雾里,一个字都没能听懂。
直至许瑞彬下了个结论。
“嗯...他这症状...”他故作深沉地思考了片刻,扶了扶金丝边眼镜后继续说道:“与这些都没什么关系。”
许瑞彬的嘴巴真是没白长,除了吃饭就是讲废话,哑巴听了都得骂他几句。
“你TM绕这么大个弯子,就为了说这句废话?”梁少延没好气,伸手就要去抢许瑞彬手里的听诊器。
许瑞彬侧身灵巧的躲开,看着梁少延被戏耍后的模样他十分满意,抿了抿唇企图压下上扬的嘴角,将手中的听诊器收回医药箱:“你别急啊,虽然症状不一样,但治都是一样的治。”
“怎么治?”梁少延一边追问,一边将忱枞的睡衣口上。
“得帮他...”许瑞彬勾了勾手指,示意梁少延附耳过来,当梁少延凑近时,他压低声线,阴阳怪气地说道:“泻火。”
这两个字无疑遭人遐思。
瞬间使梁少延的脸色涨得通红,他狠狠地推开许瑞彬,怒斥道:“操!你是不是有病?!”
“脏,真脏。你把兄弟当什么人了?”许瑞彬一边摇头一边用食指指着梁少延,那种鄙夷的眼神,几乎让人幻视他竖的是中指:“我前两天就和你说过吧?对症治疗,对症治疗,你这药吃了,治标不治本怎么能好?晚点你自己瞧瞧这‘症’是不是在后面?”
梁少延被噎的语塞,一时间不知是因许瑞彬的话而感到羞愧,还是因之前对于忱枞鲁莽的情事而感到惭愧。
他讪讪地站在原地任凭许瑞彬数落。
许瑞彬见他没了反应,也就没再调侃,从药箱里取了一支药膏、一盒消炎药以及退烧药,耐心地交代道:“药膏三小时一次,药片一天三次,一次各一粒,饭后吃。”
“知道了。”梁少延低声应道,语调里有些不服,心中暗自腹诽许瑞彬的啰嗦。
许瑞彬起身时,随手又将床柜上的退烧药‘没收’:“你这药都过期多久了?人没被你毒死算他命大。”
正当许瑞彬将医药箱提起来准备离开时,梁少延再次开口:“他还有点咳嗽,你有药吗?”
“把糖戒了,比吃药要管用的多。”许瑞彬指了指垃圾桶里已经成堆的糖纸:“你是把糖当饭一样喂啊?”
“他不愿意喝粥,说嘴巴里苦,你又说要饭后才能吃药,实在没办法,我只能给他吃糖了。”梁少延无奈的解释,仿佛自己是个无辜的受害人。
许瑞彬闻言,皱了皱眉,试探性地问道“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熬的粥苦?”
“怎么可能?”梁少延嘴上反驳,视线却不自觉的落在了不远处的粥碗上。
那碗粥颜色虽然深了点,也不至于是苦的吧?
许瑞彬拍了拍梁少延的肩膀:“行了,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回了,没什么事少联系。”
说罢,许瑞彬提着药箱迈着大步走出了房间。
梁少延站在原地看着许瑞彬离开后,他转身端起那碗粥浅尝了一口。
下一瞬。
原本还算平静的面容霎时扭曲狰狞:“怎么比药还苦。”
这么苦。
连续几天,忱枞都是怎么咽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