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少延在五天后,那个阴沉沉的下昼,终于接到了来自警局的反馈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机械而冷淡,语意大致是事件最终按照民事纠纷来处理了,他可以尝试提起上诉,但又被告知忱枞的身份证竟然是假的,所以就算是想上诉,也必须等警察寻到了他的真实身份,才能向上级提交申诉材料。
这无疑就是在宣布,此事一时半刻是无法得到一个令他满意的结果的,所以只能潦草的以‘自认倒霉’作为收尾。
近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事触了霉头,梁少延总觉得最近诸事不顺。
正如韩姐所预料的一样,小说更新的风波,并未随着故事的结局而落幕,反而愈演愈烈。
读者们提着虚拟的大刀,不依不饶的追着梁少延讨伐,一路从小说评论区追杀到了微博,在这五天里,韩姐的电话和信息如同连珠炮般袭来,不断催促他重修结局,那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梁少延虽然满心不愿,但架不住韩姐的胡搅蛮缠,只能再次提笔,偏偏命运似乎并未打算轻易放过他,当他准备登录账号时,却发现无论如何也登不上去了。
他尝试了无数次找回密码,最后都是以系统冷冰冰地回复一句‘您的账号还未注册’而告终。
和以往无数次被斩断经济命脉一样,梁少延丢了他唯一的收入来源,可想而知,这大概不是巧合。
或许,又是他从中作梗了。
嗡嗡嗡……
桌面上的手机再次响起,打断了梁少延的思绪。
他看了一眼屏幕,本以为又是韩姐的夺命连环call,正打算挂断时,却瞥见闪烁的屏幕上赫然显示着‘老葛‘两字。
电话是他远在意大利的好友葛文康打来的。
“快出来喝酒啊!兄弟!”电话刚一接通,那头就传来了葛文康热情洋溢的声音。
对方似乎正身处酒吧的喧嚣之中,劲爆的音乐声将周遭的嘈杂与喧嚣一并淹没,尖锐的噪音直击梁少延的耳膜,让他不禁皱了皱眉,下意识的‘嘶’了一声,揉了揉被震得有些刺痛的耳朵,打开免提:“你回国了?”声音中带着一丝意外。
葛文康电话那头标志性的笑声响起:“对啊,昨天回的。这次回来还不知道要被我老爸严苛的目光支配多久呢,趁着我还没进公司之前,赶紧出来陪我喝两杯,咱们好好叙叙旧!”
梁少延闻言,嘴角不禁勾起一抹苦笑,当下糟糕的处境,当然值得喝杯酒舒缓一下心情:“行吧,在哪呢?”
“夜宴,赶紧的。”葛文康报了个酒吧名后,也没再理会梁少延有没有回复。
“等着,马上到。”
梁少延挂断电话后,随手拿起一件外套披在身上后,随即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
夜晚的街道呈现出一片繁华喧嚣的景象,五彩斑斓的霓虹灯交相辉映,不停地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然而,置身于这人声鼎沸的场景中的梁少延,却显得与周围的一切都那么的格格不入。
他独自一人默默地走在路上,形单影只,身后的孤影在一盏盏昏黄的路灯下,时而被拉长,时而又被缩短,仿佛他此刻飘忽不定的命运,任凭外界摆弄和揉捏,搓圆捏扁,就算试图挣扎,最终也不过是白白浪费了一些无谓的力气罢了,根本无法改变既定的结局。
有时候他觉得挺没劲的,眼前似乎被一层厚重的迷雾笼罩,看不到一丝丝微弱的曙光。
他埋着头匆匆走着,脚步没有停歇,直到目光落在小巷的一处暗角。
那是一道有些熟悉的小小身影,在垃圾桶旁捡起了一块被丢弃在地上的面包,蹲下身时轻轻吹掉了面包上的土屑,没有丝毫犹豫的就往嘴里塞了进去,明明已经看起来很落魄了,脸上却微微扬起了一抹柔和的笑意。
那笑意就如冬夜里的暖阳,携着微弱的光束,一缕缕照进阴暗的角落。
他竟然为了一块脏兮兮的面包笑了?
梁少延的心猛地一颤,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揪住,那一刻的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
他站在原地,目光紧紧锁定在前方那个蜷缩在小巷角落里的身影,而后鬼使神差地迈开了脚步,一步步缓缓走了过去。
他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小巷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与困惑:“你为什么会在这吃这个?”
这句话一出,似乎瞬间打破了梁少延对忱枞所有的偏见与误解,他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全新视角,重新审视这个曾经让他愤慨不已的人。
或许,忱枞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苦衷呢?
忱枞被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沾着面包屑鼓鼓囊囊的嘴巴猝然一顿,手上的面包差点因这突如其来的惊吓而掉落,他慌忙站起身,看清是梁少延后,眼里闪过一丝浅浅的警惕,随后又低下头去,没有作答,继续啃起了手上的面包。
眼前这个坏东西,明明是他不要自己了,用完就丢,还用那种蹩脚的理由,把他送进了警察局,现在又在这假惺惺的问他为什么会在这吃面包,真是坏透了。
“喂,我问你话呢。”梁少延见忱枞没有回答,再次开口问道。
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耐烦,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关切。
忱枞咽了好几下,勉强将嘴巴里干干巴巴的面包吞了下去,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视线依旧盯着手里的半块面包,声线低低的,透着不易察觉的委屈:“警察先生说我的身份证是假的,所以就收走了,没有身份证我找不到工作,身上没有钱,不吃这个的话会被饿死的。”
说到这里,忱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与无助。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证为什么会被没收,虽然有过一丝怀疑是梁少延捣的鬼,但转念一想,警察先生应该不会被钱势所收买,所以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更加不知道的是,他的Omega身份证就算不被没收,在这个世界也是没办法找到工作的。
梁少延此刻才注意到,忱枞还穿着那天从他家顺走的外套,宽宽大大的羽绒服不合身的罩在身上,过长的衣袖使得他的手,只露出了几根粉嘟嘟的指节在外面,他一手拽着衣角,衣摆勉强落在小腿的位置,领口即便扣上了扣子,依旧微微敞开,露出里面单薄的浅黄色毛衫,他的脸上也脏兮兮的沾满了灰尘,与手里的面包相比,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这小家伙简直就是一个小脏脏包。
看着眼前的忱枞,梁少延心中五味杂陈,莫名其妙涌起一阵酸楚,他忽然觉得忱枞应该没有撒谎,或许他脑子有些问题,又或者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那晚兴许真不是他故意的。
忱枞似乎也察觉到了梁少延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复杂眼神,误以为梁少延还在想着要回自己身上的外套,他咽下最后一口面包,将塑料袋丢进垃圾桶之后,拍了拍衣角处的灰尘说道:“衣服我会还给你的,等我找到工作了,我会还你件新的。”
梁少延没有接话,而是低声询问道:“你现在住在哪里?”
忱枞本不打算告知梁少延自己的落脚地,但为了让他相信自己会还他新衣服只能回复他。
“南湾路的公园有个小亭子,我住在那。”忱枞抬手朝着南湾路西侧的方向指了指。
梁少延回忆了一下,忱枞所指的方向,大概确定了位置,那是一块偏僻的森林公园,他说的小亭子应该是荒废了的岗亭,虽然那处地方可以勉强避风寒,但是空间十分狭小,狭窄的只能勉强坐得下一个人。
难道他每天都是蜷缩在那里面睡觉的吗?
梁少延莫名心生一丝心疼,这种感觉来得突兀,以至于让他几乎是在下意识间就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口袋,毫不犹豫的从中将几张崭新的纸币全部掏出,而后递向面前的人,语气温和地说道:“这些钱你收着,先拿去买点正经食物吧,别再捡那些剩菜剩饭了。”
听到这话,一直低着头的忱枞缓缓抬起头来,看了眼他手中的钞票,接着又将目光移到了梁少延身上,最后坚定的摇了摇头,轻轻吐出三个字:“我不要。”
面对忱枞突如其来的拒绝,梁少延不禁愣了一下,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随后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他原本以为对方会欣然接受,但此刻看来,显然并非如此,一时间,他竟然想不出一个能够说服忱枞收下这笔钱的恰当理由。
过了片刻,梁少延咬了咬牙,不由分说地将那几张纸币塞进了忱枞的掌心:“快拿着吧,就当我借你的。”
说完这句话,梁少延根本不给忱枞任何反应的时间,转身便迈开脚步,步履匆匆的朝着巷子外走去,留下身后的忱枞呆呆地站在原地,手心里攥着那几张还带着梁少延体温的纸币,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在不远处的拐角。
这个坏东西是不是脑子也坏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