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上升)
二零零二年五月二十五日
从那天开始我在哥的嘴里间接认识了马嘉祺,我知道了他是从外地沿海来的,也知道了他租住在我家的楼上,并且知道他在贺叔的店里打工,说来也怪那时我一直都没有意识到我其实从未真正认识过马嘉祺,这一切只是哥哥告诉我的,不过这也不重要了。
哥哥那时在我们那里的一个茶馆里做小工,说是小工其实更像是店长,因为那家茶馆的老板是一个总眯着眼的奶奶,但是她自己嫌麻烦,就把店交给了哥哥打理,而她给哥哥说每天早上九点要开门,所以早上上午八点多就要到,可哥记性不好每天早上的闹钟又都不记得定,常常会睡过头,也幸好那家茶馆全由哥哥打理,不然早就没了工作。
那家店离家里不远,但是每每要去店里总要经过楼下贺叔叔的店,这就导致哥哥和马嘉祺的交集多了起来,其实就算不去店里哥哥也会和马嘉祺有许多交集,因为哥会在每天早上去上班的时候到贺叔店里打声招呼。虽说贺叔的店只有中午和晚上营业,但是早上八点会开门好做一些准备。
马嘉祺作为打工的,店里买菜之类的活便落在了他的身上,跟哥不同,他极其规矩,几点就是几点,从不会打破自己的原则。贺叔白天的时候让他每天早上八点去买菜,他从来都是八点整出门,不会多一分也不会少一秒。
他去买菜的路和哥哥去茶馆的路刚好是重的,自然以后那条路他们便常常一起走,他们会在那条路上聊许多东西,说是聊了许多,但是更多的还是哥哥在说,马嘉祺从来都是默默的听着恰到好时再来回应两句。哥哥作为一个整天叽叽喳喳的人是怎样和一个整天没话的玩在一起的,这是我常有的疑问。
那一月本该就这如此般的过去,可是就是在那年月末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我至今都印象深刻的事,或许正是从那一天开始,某些东西就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五月末的时候晚风已经有了些许的燥热,春日的凉气被彻底吹散在即将跨入的夏天里,家里后面香樟树碎碎的白花坠落在地,取而代之的是欲将郁郁葱葱的枝哑。
上午依旧和往日一样平常,太阳依旧从地平线处悄悄的冒出头,起早觅食的鸟儿沐浴在尚有一丝凉气的斑驳的晨光里,街上依旧川流不息,自行车的闹铃声和汽车的喇叭声交相辉映着,就是如此构成了一个周日再也不能平常的上午。
这般平常的上午,哥哥自是没事可做,闲来无事的他便在房间整理起往日的旧物,哥哥的房间里有一个很旧的书架,旧到上面的漆皮早已脱落,但是哥哥却总不扔,可能也是他念旧的道理。
那书架里面放着很多小玩意,有多年前父母亲还在一起时给他买的磁带,还有哥哥年少时追过的明星的海报。哥哥年少的时候,是香港电影的黄金年代,虽说后来不似鼎盛那时般繁荣,但也是风韵犹存的,那时的明星是可以用风华绝代这四个字来形容的,只不过后来千禧年来临以后这都成了曾经。
他总喜欢没事的时候把那些东西拿出来整理一番,特别是那个放在架子最深处的书,那本书里夹着几张我们儿时的照片,有我和哥哥的样子,也有贺儿的样子,还有很多其他时候的,现在看来这些照片似乎成了我们年少的象征,不管什么时候看都能乐呵上两句.。
那些时候我总讨厌他把这些照片翻出来,因为每次只要看到这些照片免不了要受他一番嘲笑,那时我实在觉的自己的童年没有什么值的光彩的事。可是哥却总是不厌其烦,甚至说要把这些照片寄给贺儿一些,好也让他看看自己以前的丑态。
我也只当他是说说而已,没有想过他真的打算寄,可是直到下午的时候我瞧见他拿着几张照片和一封信塞进信纸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是真的打算寄。当时我的第一反应便是阻止他,他寄贺儿的没关系,可是那照片里也有我呀。
但是那封信并没有寄成,一直到多年以后的今天,那封信成了柜子里面的一样东西,它也不常落灰,只不过是由我来打理罢了。
本来那天的时候,哥打算下午到隔街的邮局把信寄出去,他问我要不要去,我当时想着可以趁他不注意把信拿走便也就跟了去。
我们下楼之后直接往东拐了,可是贺叔的店里就在此时传来及其刺耳的玻璃破碎的声音和贺叔的谩骂声,思绪没有来得及扭转,我和哥哥就赶忙走进了贺叔的店。
今个儿虽然是周末的日子,照理来讲大部分的人和店都会在今个儿休息,可是饭店嘛因为周末的时候客人最多,休息的日子也就定在了每周二,所以今个儿能在他的店里传出这种声音定是出了什么事。
确实是出了些事的,我们走进店里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不是贺叔,而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贺儿和一地泛着寒光的玻璃渣,猛然之时,我竟有些愣住了,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贺儿,他就那般站在那里,孑然一身,店堂上莹白色的光倾洒而下,好似飘零零的大雪一般将他至此埋没。
我望不到了,依稀之间,我好像看不见他了,他的身影只也似一面残叶,好像顷刻之间便化为乌有。
他竟已生的这般单薄。
说来那时,年纪倒也是太小,看到那般情景竟然忘了作出反应,还是哥经过事的,上去便拉住又欲发怒的贺叔,好说歹说才算是暂时熄了贺叔的火。
贺叔脾气本不算差,我跟贺叔相处了十几年就没有见过他发几次脾气,那怕其他的几次也没见过是这般场景,贺叔这次是真动了怒,就是这地上的狼藉也能看出事情的严重。
哥是个会说话的人,邻里八方都这么说。来回跟贺叔交谈的几句话,他也弄明白了事情,其实从某种程度来讲,也不用细问光是听贺叔刚刚谩骂的几句也就能知道为什么他这般生气了。
他骂的难听,哪怕刚刚我的注意力全在贺儿身上,却也还记得几个关键的就是什么男的跟男的,什么有了病,还有你娘什么什么的……
听贺叔那几句的意思,贺儿应是喜欢上了一个男的,还和这个男的在一起了,那个男的听贺叔说好像姓严,跟贺儿同校。
当时我听到贺叔说的这几句话脑子里蹦出来的词是同性恋,这三个字在当下这个年代不算是个稀罕词,可是那时候我们那样一个小城里听过的人并不多,贺叔也是其中的一个。
对于贺叔来讲他也只是小城里很普通的人,但是他的运气生的不好,早些年妻子被车撞了,在医院里抢救了七八个小时最后撒手人寰,那个时候贺叔感觉天都塌了,要不是还有一个三岁的儿子在,他自己怕是也要病了。
这么些年劳劳苦苦,好不容易拉扯大了贺儿,老了也没啥可以指望的,也就希望能看看儿子幸福的家庭,看看大胖孙子,结果没成想到,突然不知道是谁一通电话打过来告诉自己儿子是个同性恋,啥是同性恋,他连听都没听过,还是问了问店里的年轻人,才知道是男的跟男的在一起,不跟女的结婚,贺叔一听当时就气昏了头,正打算打电话问问贺儿,结果没成想这小子还回来了,他马上店也给关了,要问问贺儿这事,结果没成想儿子还真的点头认了,认了就算了吧,这小子还死倔,怎么说都说不通,一来二去,这脾气终于压不住了,登时就砸碎了东西。
至于后来的事情就是我们进去看到的那一幕了,哥拉着贺叔坐在店里劝他,我拉着贺儿到店外,虽然大概明白是怎样,但还是问了他,他也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楚。
“我其实本来就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从第一天开始的时候,”他眼睛含着泪水。
“贺儿,他...?”
他听我问着轻轻笑了一下,说:“我们不是大学认识的,他是我的高中同学,虽然只是高一那一年的。”
“那你那个时候就喜欢上他了吗?”
“也许吧,其实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蛮多的,可能就是在某个瞬间吧,感情就越了界,可是那时年纪小,再加上同是男的,并不知道那份感情是什么,一直到后来他走了,才算是弄清楚了原来那便是喜欢。”
“你没有再告诉他吗?”
“没有,他那时是不辞而别,我便想着竟然是这样,那就把他当成是年少时的回忆,慢慢的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忘,那时我想这或许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况且我们那个时候认识的时间太短,短到我还来不及清楚他能不能接受男的,他便走了,所以我没有那个勇气。”
“你们后来又相遇了?”
“嗯。”
“贺儿,你们想好未来要怎么办了吗?”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望了望青蓝的天空,多时,待到灿阳被遮去之时,他道:“他站在了我的未来里。”
我没有再问些什么,对于我的这个哥哥,虽然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两个人一起胡闹,他性子随和,跟谁都能说上一两句,对于这一点,我也曾把他归为和哥哥那一类的人,但是后来我发现他和哥哥并不是一类人,哥哥的随和是后天磨出来的,说到底是世故,而他的那股随和是无所谓,是与生俱来的,就像是一杯温的水,你怎么也捂不热。
他生来随和,所以他很少说笃定的话,因为知道自己从来都没有必须需要的东西,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当他少有的死认了某样东西时他就一定不会改变,就比如贺儿嘴里的“他”,而那句话出口之时,我便知道贺儿死认了他。
我叹了一口气,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拍着他的肩,颇有些少年老成的对他说:“要幸福啊。”
他摇了摇头笑着对我说:“但愿如此。”
前路漫漫无常,从始至终,或许都望不到前方,但是他仍然如此平静的向他所爱之人走去,一夜寒霜亦淹没不了这了然的爱意,炽烈如此,但愿可敌万难,翻万山。
后来还相继说了一些,但是多是围绕贺叔,我们都明白,以后他可能就不经常回来了,我对他说以后会和哥哥多照顾贺叔一些,还说到了店里的小工跟哥交情好,也会让他看着帮一些忙,哦,对,这个小工就是马嘉祺,正说到他时,身后就传来了他的声音。
“刘耀文,你哥在店里做什么呢?”
马嘉祺站在我的身后,话里带着一些疑问,这份疑问在看到贺儿的时候也加深了。
他之前见过一次贺儿,知道他的名字叫贺峻霖,是自己打工店里老板的儿子,也知道他在外地上大学,可是线下这个点在这里,肯定是有什么事的。
“没事,马哥,他们家里的事。”
我省略了大多,用一句话就概括了事情,毕竟这事情实在太复杂,加上贺儿跟马嘉祺并不是很熟的关系,我也不方便多说。
马嘉祺从来都是一个聪明人,他听出了我话里的意思,没有再过问,转身走到了店们前,他并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那里,他在等哥。
大概半个小时后,四点半的时候,哥从店里出来了,他脸色不是很好,但是我们还是问了他:“哥,贺叔...”
我话还没有讲完,就被哥打断了,他摆了摆示意不要再问了,看他这样子也知道是怎样的了。
叔他不会接受,也不可能接受,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贺峻霖,这事你们那边怎么样?”
“一些找事的人,应该是之前与他有矛盾的。”
“其他的我不管,让你那个对象有点脑子。”
“好,我们有分寸。”
哥哥注视着他,垂下了眼帘。
“贺峻霖,你这次回...算了,你买回去的车票了吗?”
“没有,没来得及。”
“现在去火车站买一张,买最快走的,你现在留这儿也是碍叔的眼,还不如快点走。”
“丁哥,爸他...”
“别爸了,我去,都快成我爸了,不是我说,贺峻霖,你呀,我真是...唉”
哥越说越有些急,末了,可能也不知道能说点啥,叹了一口气,把手放在了太阳穴上,使劲按了几下。
“算了,你照顾好自己,多吃点饭,叔我们以后会多帮你照顾的。”
哥留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马嘉祺,帮叔收拾收拾店里。”
马嘉祺站在一边冷着脸,可能知道也不是自己能插嘴的场合,也就是一直默默听我们讲着,直到哥喊他一声,他冷着的脸才有了反应。
“好,”他回哥。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