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上升)
二零零二年三月二十九日
我依稀记得那年的三月末下了一场雨,是一场春雨,春雨呀不像夏天的雨那般急,也不像秋天的雨那般凉,也不似冬天的那般冷,她飘飘渺渺的,像个刚出阁的姑娘,似下不下,似有似无。
春天对于我们这个小城来讲是一个特殊的季节,而小城里的人每年做的最多的事,便是盼春,渡春,而春雨对于他们来讲,无疑是最值得欢喜的事。
一场春雨一场暖,老祖宗传下的话,总是有许多道理。每年的春雨下过,街上便不见了棉衣,剩下的便是人们对春天的欢喜。
你看呐,那街上的姑娘穿上了淡绿色的纱裙,肩颈旁垂着一只墨色的麻花辫儿,活像儿那春天化人了,还有那成天坐在家门口听曲儿的爷爷,那脚上啊可不再踩厚棉鞋了,所以呀,春天是当真到了。
哥哥十岁就呆在城里了,自然每年也是最喜这春雨的,他总是喜欢下着春雨的时候,坐在阳台的旧椅子上打个盹,安安静静的睡一下午。他这个习惯也是自小都有的,打从我懂事开始,我便知道下春雨的时候,哥哥是叫不醒的。
那天的雨陆陆续续下了一整天,晚上我放学回家走在街上的时候瞧见家里的灯并没有开,我便知道他是又睡得忘了时间。
依着往常的惯例, 我只又在他身上搭了一层薄衣裳,便去置办晚上的吃食去了。
那时已经八点了,如若再做些时间倒是有些紧了,我便打算到楼下贺叔叔家的饭馆打包一份。
我寻到家里的钥匙,拿上包里的零钱,便出了门。
我家里住在北城的老城区,这里开发的早,不像新城区般绚丽,没有璀璨的霓虹灯,没有车水马龙,有的更多的都是一些小小的店面,部分店这几年都搬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崭新的店面,可能是生意不好,也可能是其他的原因,但是每每看过去的时候,总会显得物是人非。
而贺叔儿家的店则是这些店面里少有的没有离开的店,我很庆幸他没有离开,我想哥哥也是一样庆幸的。
这家饭馆店面并不大,但是有一种道不明的舒服,墙面上挂着的吱呀吱呀的风扇,桌面上摆放的淡黄色的醋壶,有些划痕和残缺的桌子角,还有每天拖着疲惫的身体和空空的肚子赶来这里的食客,都是这家店里最特殊的风景。
我很喜欢贺叔叔家的店,这家小饭馆里红油滋滋的小面上面肆意的撒着几个翠绿的小葱,香甜的红豆汤上漂着几朵干枯的桂花,而双面金黄的煎饼总是撑着鼓鼓的肚皮,煎饼也是最讨食客喜欢的。
每天店里最忙的时候就是晚上的六点到七点半,而过了七点半这个点往往店里并不显得那么的热闹,零零散散的几个食客,总是显得比人多要舒服一些。
“贺叔儿,两个煎饼,两碗红豆汤, 打包” 我环顾着四周寻着贺叔的身影。
“呀,来了,我这会儿正忙,你给那个小马,就那个穿黑衣服的年轻人,你让他帮你一下”,贺叔叔从厨房后冒出来,拿着葱段指着左边离我不远的一个年轻人。
我顺着贺叔叔的声音看过去,那是一个很干净利落的背影,一身的黑色给他那清瘦的身形增添了一丝冷感。说实话如果不是现在我必须要他帮忙,我一定是不愿意去招惹拥有这样背影的人的。
那年轻人正在帮一桌客人点餐,看着倒是有些忙,我时间宽,倒也无意去扰他,只留意了他背影两眼,也没有做过多的停留。
那个年轻人听到了贺叔儿的话转过了头,他淡淡的看我一眼,用那听不出来情绪的声音对我说“稍等一下,我在帮客人点餐”。
仅仅是那回头的一瞬间,我看清了他的脸和眸子,当真是和我想的一模一样,就是一副薄情样。
依着他的话,我坐在靠近厨房的门帘最近的椅子上,等着他把菜给记完。
本来以为还要继续等,结果不多时贺叔儿从帘子后走出来,两手捧着一个放满葱的盆子,用40来岁中年男人特有的声音询问我。
“小文呐,你哥呢?”
“啊,我哥在楼上睡觉呢。”
“这个点就开始睡,有些过早了吧?”
“他睡的午觉,一下睡到晚上了”
“这哪能行,睡到这个点,这晚上都不睡了?”
“谁知道呢?”我笑着对贺叔儿说。
“你忙完了?贺叔儿”,我问他说。
“这不霖儿回来了,干脆让他干去得了,你要拿饼是吧,我来给你拿”。
“贺儿回来了?怎么没听他说起过?”不知为什么,对于这个年龄比我大几岁的哥哥,我从来不以哥这个称呼相称,可能是因为年少时一起玩耍,一起闯祸,所以我对他一直都没有哥的这个印象。
“他这次回来的急,说是要拿个东西,晚上就走。”贺叔边说边从墙上薅下一个塑料袋,灵巧的把袋子的口给撵开,用夹子把煎饼放进袋子里。
“贺叔替我对他问声好。”
贺叔嘴里回答着行嘞,手上拿着打汤的勺子,向着汤锅搅动着。
顶大个饱的红豆不知煮了多久, 汤水早已变成了糯红色,微微泛着黄的木勺子来回搅动几番,又牵起了一场离离散散的愁眠。
我瞧着贺叔儿用木勺子把糯红色红豆汤打落进袋子里,一套动作,倒是行云流水,怪不得儿说他在这干了十几年了,光是看着他干活时的样子,便就让人觉得舒服。
趁着他打汤的功夫,我从口袋里翻出几张零钱,放在了前厅的桌子上,等着贺叔儿把汤给我,我顺口说了一声“叔儿,钱在桌上”。
随着一声爽快的“得嘞”落地,我提着两碗糯红的红豆汤和两块煎饼走出了小饭馆。外面还在稀稀拉拉下着雨,阴雨绵绵的天气不见晚星到也少了几分色彩,马路上随行的人们费力地赶着回家的车,或许是因为人们的愿望太过于急切,每天晚上这个时候的北城倒显得比白天更加绚烂。
和他们一样,此时的我伴着细弱的小雨两三步拐进了老楼里,原以为楼里的电灯还会像往常一样要死不活的贡献出自己的价值,可是今天显然它已经寿终正寝。
因为缺少电灯,一楼此时黑漆漆的一片,我不得不摸着黑过了一楼的楼梯,我只祈求平常的行善积德在今日为我争取点福利,千万不要绊到什么东西,否则我只能与晚饭一起同归于尽。
显然,平常的行善积德还是很有作用的,我顺利的穿过了一楼的楼梯,迈着侥幸的步子走到了家门口。
我还没有来得及在衣服兜里拿出钥匙,门便从里面打开。
哥背着家里走道上的灯光,搭着那条我离开时给他搭身上的薄衣裳,他脸上带着些许愠色,显然不是很愿意给我开门 。
“哥,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说呢?我白当你哥十几年, 饭呢?”
“红豆汤和煎饼,老样子,对了,哥,贺儿回来了,不过好像就回来拿个东西,一会就走,你要不一会去送送他?”
哥咬了一口煎饼,视线落在面前的红豆汤上,过了一会儿他说:“不送,赶趁的慌,而且送那么多次,也不差这一次。”
我看着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其实打从一开始我便清楚,凭着贺儿的性子要是真想让人送估计早就一个电话打过来了,我想哥也是清楚的。
贺儿的事情也就没有再讨论起。喝汤的功夫时,我不经意看到了家里天花板上悬挂的白色电灯,突然忆起了刚刚回家路的艰难。我道:“哥,一楼的电灯坏了,要不你去修修?”
“这就坏了,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不知道,可能是被一楼小孩吵废的,要不你用咱们家换下来的那个?”
“我一会去看看,先吃饭。”
稍晚一些,我便瞧见他拿着前几日家里换下来的灯泡和梯子下了楼。本来我以为能逃过一劫,但是在下楼之前他还是喊上了我。
晚上接近十点的时候,楼里面大部分的人都已入了眠,楼道里来来往往就少了许多人,倒也方便了换灯泡的工作。
他拿着灯泡和手电筒,我搬着梯子,我们俩人到了一楼,不知什么时候,原本我买饭回来时不在的破电车又出现在了那里,挡着楼道显得着实碍眼。
看着那辆破电车我们也没有办法, 一楼的邻居是个住了很久的女人,三十来岁,到现在我都记得初次见面时我对她的印象,是一位风华正茂,风情万种的的女人,但是后来我便再没觉的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过。
可能是因为她的蛮横,也可能是因为她的廉价,总之她在我眼里从一位漂亮的姑娘变成了一个裹着艳红色皮囊的白骨精,虽然依旧光鲜却让人无比厌恶。
而楼道里的电车便是那讨厌的女人的杰作,她总是把车停在一楼的楼道里,我们找她争论了几次,得不出个结果便也只能作罢。
看见了权当自己运气不好遇上个活阎王,谁让自己没钱住新小区呢,没钱啊,没钱就活该。不过虽然整天幻想着新小区有多美,但是其实老小区也挺好的,便宜,但是有罪自己受,有事自己解决,图个啥类?图个自力更生,图个少交点钱。
少交点钱这么大的事不管放到以前还是现在诱惑都是一样大的,那女人估计也就图个少交点钱,毕竟她来钱可是最不容易的。白天的时候不见她出门,晚上倒是打扮的花枝招展,后来时间长了楼里的人都说她干的不是好行当。
她白天不出门晚上行千里的事楼里都一清二楚,所以我们换灯泡的时候专门挑了一个避开她的点,免得跟她又拉上关系不好收场,结果好死不死今日她不知为何临时回来了,要是不小心吵到了那女人,又要搬弄是非的喳喳许久。
“哥,那女人怎么回来了,她不是晚上从不在家的吗?”
“我又不是神仙,我哪知道”
“你还别说,说不定你上辈子还真就是神仙下凡呢,要不然咋长的这好看”
“我上辈子要真是神仙那也肯定没干好事,要不然这辈子我倒了八辈子霉了当你哥”
“哥,你成天不损我是不是不舒服”
“不然嘞”
“……”
或许是因为当时太过于无语,后来有一阵儿无话,哥在认真的修着手里的灯泡,我在下面帮哥扶着梯子。
说来也是好巧不巧,不知为何那时我的尿意忽的上涌,就在我打算先打断我哥让他等我一下时,我忽的瞥见旁边楼梯口上来一个青年,还未来的急看清脸我的话便先出了口。
“哥们,能不能帮我扶下梯子,我想上个厕所,”我看向那个青年。
我此话一出,梯子上的人和楼梯上的人同时看向我,噔时我有些尴尬,但是在看清那张脸之后,我更觉得尴尬了些,是那个刚才在贺叔店里的人。那时我本以为他会拒绝我,可是他却出人意料的道了一句好。
当时我并没有来得及看我哥的脸色,只在那个青年道了一句好之后,便匆匆上了楼,只留下两个人面面相觑。
他们两人都是有些发懵的,毕竟好像变故来的太是突然,空气在沉默里有些发闷,哥自小便是不会尴尬的性子,自然不可能让这空气继续凝固下去。
“又见面了,上次谢谢你了,”哥哥露着一口大白牙,笑的格外灿烂。
青年扶着梯子自下而上看着哥哥,他并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的盯着他。抛出的话头人家不接,哥哥也不觉的尴尬,毕竟早先就有过一次,他便也只当这人不喜欢说话了。
“帅哥,你不是本地人吧?”
“嗯,”青年轻微点点头。
哥哥明意的笑了笑,“我就知道,我一看就看出来了,我那天去买菜,那条街上大小我都知道一二,我看着你面生,就知道你不是本地人。”
“……”
“其实不是光看你面生,那天你站哪里脸绷的跟冰块一样,我觉得除了大冬天真没见过比那还冷的东西,”他说完颇为严肃的看着下面的青年。
他俩对视了好一会儿,就像是在比赛谁先绷不住一样。空气在沉默当中透着一丝滑稽。
“噗哈哈哈...”哥哥憋不住的笑到,“你这人真好玩...哈哈哈”
青年看他笑成这样,也移开了视线没有再看他。
“我跟你说,我们这个城区本来时间就长,是市里的老城区,邻里街坊不管他串不串辈,大多都认识……”
后来的几分钟都是哥哥在叽叽喳喳的没话找话,他这人就这样,就算是面前是个木头他都能聊上一下午。 在他的定义里,这人上一次帮了他一次,这次又这么有缘的相遇了,那他就是自己的朋友了,即是朋友就没有说不上话的道理。
其实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他们到底都聊了些什么,仅仅知道的是等那天我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青年笑,或许不能称为笑,只是眼睛轻轻的弯起的一个弧度。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他们聊了什么,不过那都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