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潇睁开眼,猛地坐了起来,她的神情似乎还在因为刚才的噩梦而惊悸。过了片刻,她茫然地看向四周,梦带来的感觉太过真实,文潇一时分不清梦与现实的界限。直到有风拂过,梦的感觉渐渐远去,现实的一切才越发清晰。
文潇调整好自己的呼吸,慢慢站起来,头还有些昏沉。白初转身跑过去扶着她:“感觉怎么样?”
她摇了摇头:“我没事。”她又问道,“刚刚是……”
卓翼宸上前将手搭在她的脉搏上,除了有些虚弱,一切如常。
“……冉遗的梦境,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文潇再次摇了摇头,她又看向似乎丝毫没影响的卓翼宸和白初,问:“你们俩没有受影响?”
“我也做了个噩梦……但是很奇怪,我的梦境像是记忆但又像是预言,有一些发生过,一些并没有发生过。并且……刚刚探了探你们二人的脉象,我们俩与裴妹妹的脉象完全不同。”白初顿了顿,继续说,“那只能证明,我们两个的,是记忆,不是梦境。”
“记忆?”文潇不解。
“回头细说。”白初看了看卓翼宸。
“我没有受到影响……我也不知道为何……”卓翼宸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也许与他从不做梦这件事有关,从不做梦之人,自然不会陷入梦境吧。
一旁的裴思婧忽的吐出一口鲜血,脸色惨白,一时竟虚弱得说不出话来,白初像提前预见她会倒下一般,在她吐血之时便出手扶住了她。
裴思婧身体晃了晃,堪堪站稳。
文潇问:“怎么回事?”
“冉遗……”白初与赵远舟同时开口,但她并没有一起说下去,听到他的声音,似乎又想起了梦中的情景,她抿了抿嘴。
“冉遗控梦之术的反噬。入梦之人,对梦中投射的执念越深,身体的损耗就会越重。”
赵远舟开口,文潇才注意到她身后站着的赵远舟。所以刚才,是他带她离开了梦境?文潇又回忆起了那个梦境,她在见到了赵远舟,那时他仿佛已经被满身戾气支配,毫不受控,那也是真的吗?一时间,文潇看向赵远舟的眼神十分复杂。她有问题想问赵远舟,还没等开口,先被裴思婧打断:“别耽误时间了,我们赶紧去抓冉遗!”
裴思婧挣扎着,想要挪步,又闷哼一声,捂住胸口,嘴角再次渗出血迹。白初扶她坐下,叹了口气:“你的情况比我想象中要糟糕许多。你还是呆在这里休息一下吧,我们去就好了。”说完左手做剑指,点在了裴思婧的眉心处,“魂归本真,静心清明。”
“这是静心咒,可以缓解反噬对你的伤害。”
裴思婧感激的点了点头。
赵远舟叹气道:“我带你们去见冉遗,但裴大人,你就别逞强了,你现在这个身体,根本动不了,就留在这里吧,不要添乱了。”
裴思婧无言以对,她抬眸警惕地盯着赵远舟,声音虚弱:“我不放心他们跟着你,谁知道你会不会把人带进陷阱里……”
裴思婧思忖若情况突发变故,冉遗联手赵远舟,卓翼宸勉强护得住他自己,白初不是赵远舟的对手,但自己可以脱身,能不能护得住文潇,也不好说。她想运功,被白初按下。
“你现在运功,会牵连五脏六腑,等同于送死。放心吧,有我在,大家都不会有事的。”
文潇也看透了裴思婧此刻的担忧,她从发髻中取下毛笔,然后握住裴思婧的手,展开了她的手心,用笔在上面写了一个字。
文潇边写边说:“我常做噩梦,义父就会在我手心里写下不同的字,说只要紧握这个字,就能破掉不好的梦境。”
裴思婧抬起眼,看向文潇,还是不太放心。文潇会意,凑近裴思婧,小声说道:“放心,我有办法对付朱厌,他不敢乱来的。”
裴思婧无奈,只能点头。
赵远舟听闻文潇说到她还在做噩梦,神色一动,下意识有些心疼。
“你……常做噩梦?”
文潇没有回答他,只是将笔重新插回发髻上。
文潇一直都在做噩梦,到范府后,每次噩梦醒来,她都在下意识寻找大妖的身影,寻不到,她就抱紧被子,缩在床角,常常睁着眼睛到天亮。
后来义父范瑛教了她这个法子,她才敢继续睡觉。
两年后,白初来到缉妖司后,文潇已任卷藏馆典藏,但还是会做噩梦,每每从噩梦中醒来,白初都会在身边,为她唱大荒的歌谣,哄她入睡,陪她到天亮。
再大些,她也习惯了这些噩梦的存在,也就不甚在意了。
卓翼宸从腰间拿出了一个小药瓶,递给裴思婧,道:“这是小玖让我随身带着的药,你服下,应该对你的内伤有帮助。”
裴思婧接过药瓶:“谢谢。”
赵远舟撇撇嘴,仿佛觉得自己输了,现在不表示一下,等会儿真要被队内孤立了。于是他立即不甘人后地伸出手指,画了一个圈,红色的光芒以裴思婧为中心,结出一层圆形的结界,将裴思婧笼罩。做完这一切,他还不忘拉踩一句:“这结界可保她安全,比那什么咒啊,字啊,药啊,实在多了……”
最终,裴思婧一个人坐在结界的光圈里,看着乘船远去的四人,神情怆然。她展开自己的手掌,上面是文潇写下的“晓”字。
裴思婧看着这个字,若有所思,眉间被白初种下的静心咒,似乎闪了一瞬……
那边四人走上了湖心岛,卓翼宸脚边放着一个大麻袋。浓雾渐渐散去,露出了站在屋门口等待的冉遗。
冉遗看了眼卓翼宸手里发光的云光剑,感慨道:“云光剑……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我还能再次见到它……”
卓翼宸疑惑:“十几年?”
冉遗道:“十几年前,我来过人间,遇到一个手持云光剑的人,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许诺他可以用我的能力获得任何他想要的,无论是金银财宝还是权利,又或是夜夜美梦,可他什么都不要,他说他有个很疼爱的弟弟,夜夜被噩梦惊扰,问我有没有办法。我给了他一片有我血肉的鱼鳞,让他带回去研磨成粉,兑水服下。这样,他弟弟就再也不会被梦困扰,再也不会害怕了。”
原来如此,卓翼宸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不会被冉遗梦境控制,竟是自曾经吃过冉遗肉。冥冥之中,又是哥哥保护了他……卓翼宸的神色黯然。
冉遗继续道:“你有个很好的哥哥,可惜……”冉遗话语一顿,看向赵远舟。
“……被我杀了。”赵远舟淡淡接过冉遗没说完的话。
卓翼宸眼圈有些泛红,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愤恨地看向赵远舟。
赵远舟道:“等你有一天杀了我,就能彻底从噩梦里醒来了,但你知道不是今天,也不是现在。”
卓翼宸冷哼一声。“你觉得我还能相信你吗?你不妨先说说看,为什么要帮冉遗?”
赵远舟还未开口,冉遗大笑了起来,满是讥诮的意味:“真有意思……人类互相帮助,被说成是美德。而妖帮助妖,就必须要有理由。你们不断伤害妖,却总是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赵远舟,我早就说了,人和妖是不可能好好相处的。”
“哦?那你为何还要坚持跟齐小姐在一起?”文潇盯着冉遗的眼睛,直接戳破了他隐藏的秘密。
“哎,我就说白初,文潇和小卓都很聪明,瞒不住的。”赵远舟夸张地叹了口气,抢在冉遗怀疑是不是他透露了什么之前,先一步埋怨起了冉遗,撇清了责任,顺便又向其他三人卖了个乖。
文潇对他翻了个白眼,没有再理他。
“千年大妖心眼子就是多,你怎么不说,从一开始就让我帮你瞒着所有人?”
赵远舟有些心寒:“所以,是你帮着他们一起防我?”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最信任的身边人会帮着别人来防着他。
“不是我。但有件事情,或许应该让你知道。”
时间回到白初卓翼宸和文潇拜访齐府的那日。
三人从小厮那里得知了猎妖人的住所之后,又因为白初提到过齐小姐似乎还有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外加齐老爷的各种推脱,让文潇与卓翼宸心生疑虑,便悄悄去了齐小姐的住处。
乌云遮盖圆月,柔光自云间透出,树影倾斜。阵阵微风吹过,寂静的庭院内,只能听到树叶的沙沙声。齐小姐的院子有重重家丁把守,看起来不像是放水鬼,倒像是软禁。
白初右手掐诀,轻轻吐出一个字:“梦。”
卓翼宸惊讶:“你也会一字诀?”
“小时候缠着朱厌教我的。只是学艺不精,只学会三个。”白初轻声说道。
从外面看,齐小姐的院子,灯盏全无,这夜色仅有的月华成了唯一的光亮。齐小姐的房间,也是黑漆漆一片。白初怕黑,便又点了一盏蓝火在身边。
卓翼宸靠窗细听,屋内鸦雀无声。卓翼宸轻盈地翻窗进入,转身接住随后进来的文潇。白初没有翻窗,而是幻化成一团雾气飞了进去。文潇将窗户关好,三人刚在房间里站定,身后就传来“咚”地一声,一把椅子被踢倒在地,抬头看,身着白纱衣的女子将脖子挂在了麻绳子上,她的身体下意识挣扎,却死死紧咬住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齐小姐正在悬梁自尽。
卓翼宸立刻飞身而上,用剑切断绳子。文潇在下面接住齐小姐,白初将快要跌倒的两人扶住。
月光下,齐小姐面容憔悴,一双漂亮的眼睛哭得红肿。她一边流泪,一边惊恐地看着眼前陌生的两人和一个有过几面之缘的白初。
“你们二人是谁?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殿下,你不该来……”
文潇虽然对她对白初的称呼有疑问,但却绕开了这个问题,见她情绪十分不稳定,先开口安慰道:“死很容易,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关心你的人伤心。”
齐小姐流泪,自嘲道:“关心我的人……我父亲为了镇国公府的聘礼,就把我卖了,完全不在意我嫁过去后是苦是福。”
齐小姐话音一顿,神情哀伤,她想到了这深宅大院中,的确有几人是真心待她的,的确有人希望她幸福,就比如淡烟,可待她好的结果却是……想到此,愧疚和绝望压得她喘不过气。除了哭,除了死,她想不到能摆脱这种痛苦的方法。
齐小姐声音越发颤抖:“淡烟他们都因我而死……他也死了……我为何还要活着……”
“悦姝,他没死,我知道他在哪我们可以带你去找他。镇国公毕竟不是陛下指婚,我会去帮你说情的。”白初将齐歆姣抱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齐歆姣看了一眼墙上那副山水画,山水绵延,一位小姐坐在小舟上喂鱼,那女子便是齐歆姣。画旁空白处还提了两句诗,齐歆姣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情。
齐小姐小声念着:“碧海茫茫去无路,却在人间。星河渺渺执子手,天地同游。”
她在念这两句诗的时候,白初突然回想到了曾经,赵远舟与她一起写的那两句诗。
大荒寂寂迷踪隐,幸逢君佑。灵焰灼灼照影双,岁月同守。
白初不敢再回想那段美好的时光,因为他们二人的结局早已注定。眼下最要紧的是赶快让白泽令回归。
齐小姐看着画,无声落泪。
卓翼宸和文潇也随着齐小姐的视线看向了那幅画,文潇认出了画上鱼的样子有些特别……鱼身蛇首六足,其目如马耳,是冉遗鱼!齐小姐口中说的“他”难道是冉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