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翼宸不会轻易相信赵远舟的话,他只知道赵远舟一心求死,有一万种方法,为何非要找他?总不能是为了赎罪吧?这个想法让卓翼宸自己都觉得好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比传说的更凶更恶,我不仅吸取天地戾气,更是承载戾气的容器。你知道戾气吗?”
卓翼宸冷冷道:“我知道,可毁天灭地,令世间暗无天日,尸骸遍野。”
“所以虽有一万种死法,但这一万种都不是最优解。我死了,天地之间就会立刻诞生一个新的容器,代替我,承载吸纳不灭不绝的戾气。而那个新的容器是善是恶,是正是邪,都不可预料。你的云光剑可散尽一切恶煞邪祟,死在你的剑下,就可以彻底终结容器的轮回诞生。”
卓翼宸思索着他的话,用云光剑终结身为戾气容器的朱厌,避免再有新的容器诞生。掐灭本性为恶的妖利用戾气作恶的可能性,也终结为善的妖被戾气裹挟的宿命。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但朱厌,是善是恶?他能有这么好心?他突然想到神狐族神力天生与戾气相克,便问道:“白初……是不是也可以终止戾气的循环?”
“可以……但神狐族终止戾气循环的代价是魂飞魄散。而不是杀死我。”赵远舟叹了口气。
赵远舟踱步到牢门前,二人隔栏对视,落针可闻。
卓翼宸眼中射出冷厉的光芒,他看着赵远舟,下定了决心,缓缓举起手指,对天起誓:“我卓翼宸对天起誓,只要朱厌教会我云光剑的真正用法,我必定将他斩杀于剑下,如有违背,天诛地灭,魂飞魄散。”
无论如何,这个誓言不会有任何问题,他一定会亲手杀了朱厌。
天都另一处地牢,同样的漆黑昏暗,回荡着不间歇的鞭打声与凄厉的惨叫声。
地牢空地处,有一方宽大的书桌,上摆着笔墨纸砚,一只精瘦的手正在细细作画。手的主人身穿宽大白袍,戴着一副古怪的铜制镀银面具,他正兴致勃勃地在绘制一幅祝融图,全然不在意耳畔凄惨的叫声。
他正在画火焰,画中的祝融周身需被红色火焰包围,只是提笔欲蘸颜料时,发觉碟中的颜料已经干涸,他“啧”了一声,颇觉扫兴。
在白袍者身边侍候的年轻人甄枚,是崇武营指挥使将军,也是那日想要猎杀白初和讹兽的领头人。他长相干瘦,看起来岁数不大,他迅速会意,立刻端起碟子:“军师稍等。”
然后便朝着地牢深处小步跑去,片刻,地牢深处传来了更为凄厉的惨叫,然后鞭打声停了,惨叫声也停了。
很快啊,甄枚便端着碟子回来了,他小心放在桌上,碟子被装满了红色的“颜料”。
军师用毛笔沾了沾,又闻了闻,颇为满意。
军师把画拿起来端详,转头问身边的甄枚:“甄枚,你觉得如何?”
甄枚极尽谄媚:“金刚怒目,火焰加身,老师这尊祝融图画得栩栩如生,堪称一绝!”
军师哈哈大笑:“主要是颜料好。”
甄枚犹豫开口:“老师,听说他们捉到朱厌了……朱厌乃大荒大妖,真要协助缉妖司,与我们为敌……缉妖司还有另一只大妖……神狐白初……”
军师仍醉心于欣赏这幅画作,对甄枚的担忧,不甚在意:“无需担心,缉妖司不过是一群丧家之犬,形同虚设。至于那朱厌,我等的就是他,布局多年的大业图景总算可以落笔了。”
甄枚也顿时喜笑颜开:“恭喜老师!”
谈话间,两名崇武营士兵从地牢深处抬出了一具尸体,尸体盖着布料,看不清具体样貌。从布料下垂落的手臂干枯且布满鞭痕,手腕处一道伤口深可见骨,仍有鲜血淋漓滴落……
死的是谁?没人在意。他是崇武营怀疑与水鬼案有关的众多嫌疑人中的一个,打了,审了,死了,没结果,那他的命就没有意义。
不过,他的血足够红,能画火焰,对甄枚与那军师而言,就是他全部的价值。
缉妖司内。
议事厅正中摆着一张长桌。
此刻,长桌两边坐满了八位文官,他们正翻阅着面前堆积满整个桌面的文书。
长桌尽头坐着的是缉妖司指挥使范瑛。范瑛如今年近四十,清瘦儒雅,相貌堂堂,他身侧的坐着的则是副指挥使司徒鸣。
范瑛拿过长桌上的文书翻阅,不疾不徐。
“崇武营八年来有迹可查的诛妖档案,都在此处。缉妖司能否重振,皆系于此,司徒鸣大人,还请费心了。”
司徒鸣恭敬回复:“属下自当尽力,只是……就算查到了崇武营的罪证,真的能有用吗?”
“挂饵抛竿,静待鱼儿上钩即可。”
司徒鸣闻言只好点点头,继而从怀揣着那文书,交给了范瑛大人。
“范瑛大人,重振缉妖司,需要挑选出第一支冲锋陷阵的精锐队伍迅速侦破水鬼娶亲杀人一案,这是由丞相亲拟的备选名单,他们各怀绝技,忠心不二,总共二十八人。”
范瑛只淡淡扫了一眼长长的名单,将将其合上:“六人即可。多而不精,无用也。我已经准备好了六块令牌。”范瑛说完,一个侍从端着托盘上前,盘中整齐摆着三块令牌,上写“缉妖司”三字。
“先给卓翼宸,卓统领送去一块。然后剩下两块授予何人,交由他决定。”
司徒鸣看着盘中的三块令牌,有些疑惑:“这……这是三块……”
范瑛抬眼看着司徒鸣,也面露出疑惑,随即他收敛神色。他的这位下属为人宽厚忠诚有余,但聪慧不足,胜在虚心好学,只能多加提醒罢,范瑛合上文书向其耐心解释:“其中三枚已经给到他们手中了,这三个人,并不在丞相拟定的备选名单上,哦不,不是三个人,应该是,一人,一妖,一神。”
一人一妖一神,司徒鸣后知后觉是哪三位,悻悻闭嘴,转而埋头翻阅案卷。
昨日之后,司徒鸣准许文潇进入地牢,但卓翼宸私下嘱咐过白初,要多多保护她,并随时千里传音报与他。又派了许多士兵保护她。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文潇就匆匆来了趟地牢。
理由无他,今晨醒时,一行鲜血沿着鼻子流下,流进她的唇间……她又做噩梦了。梦醒后,她回想起大妖带她离开大荒时,她伏在大妖背上,看到大妖耳后有一个奇怪的标记,隐隐还泛着银光。
待文潇擦净鼻血后,目光落在了那束被她放在案几上的鲜花,她迫不及待要去确认一件事。
文潇刚出门不久,就有士兵来向白初汇报:“白副统领,文典藏去了地牢。”
白初懒洋洋地靠在贵妃榻上,这么多年她也没有改变狐狸的习性。雍容懒散的样子,肤若凝脂,显得白初更加娇媚,报信的士兵被吓得不敢抬头看她。白初懒懒地说:“知道了,下去吧。”
那士兵飞快的跑了出去。
白初起身,简单变幻了发型,换了身水墨丹青扎染的纱裙,裙摆上绣着彼岸花。
文潇刚走到关押赵远舟的牢房门口,就发现赵远舟一动不动侧倒在地牢中央,双眼紧闭,面容苍白,嘴角残留着血迹。
文潇立刻询问守门士兵:“怎么回事?”
士兵朝门内一看,也吓到了,哆嗦着回答:“这……这……小的也不知道,昨晚卓大人来的时候,他还好好的……”
白初站在隐蔽的角落,这才知道,原来昨晚小卓大人来过。
“开门。”文潇思索片刻,下了命令。
侍卫们不敢违背文典藏,只好开门。领头的那个本想找来更多的人保护文潇,被文潇抬手制止了。
白初知道,她要单独见赵远舟。所以白初没有继续跟着。
文潇走进牢房,环顾四周后,低头看了看地上一动不动的赵远舟,她走到赵远舟身边,在他身后蹲下来,近距离观察着他的耳后,空空如也,没有她记忆中的那个奇怪的标记。
不是大妖。
文潇心中那一丝期待被抽走,竟比没有期待更令人难受。
文潇失落地垂眸时,却发赵远舟用力闭着眼睛,悄悄地抿嘴笑。
“起来吧,别装了。”
赵远舟不动。
文潇拿起一枚缉妖司令牌,用令牌上的吊穗在赵远舟脸上轻轻扫弄。
赵远舟还是一动不动。
文潇抽出短匕首,抬手就要朝着赵远舟的大腿扎下。
刀落到一半,赵远舟就干脆利落地坐起了身子,他及时开口制止往下准备戳他大腿的刀尖。
赵远舟嬉笑着:“没想到文潇小姐如此关心我,不免有些感动——哎哟,我去!”
文潇手中的刀还是扎进了赵远舟的大腿,又立刻拔出,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白初看到除了她之外竟还有人能治赵远舟随地大小演的毛病,忍不住笑了。但她没出声。
赵远舟哀嚎:“我都起来了你还扎?!”
“以防万一,先扎你一小刀,刀上有涣灵散,可以控制一下你的妖力,不然我怕你伤我。”文潇答得理直气壮。
赵远舟心中憋屈:“是你一直在伤我!况且那柱子后面还有个我的天生克星呢!”
文潇冲着他眼神的方向瞄了一眼我:“白初姐姐?”
白初跟踪被发现这种尴尬程度跟狐狸在鸡窝里抓不到鸡相比,更加尴尬。她故作镇定:“赵远舟你能不能想点好词,什么叫天生克星?”
“我们之间……还需要解释吗?”
白初回应一个迷之微笑:“不需要~”又咬牙切齿在心里怒骂:赵远舟,你完了!
赵远舟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阴阳怪气的小狐狸,转头问文潇:“人妖授受不亲,你来找我干嘛?”
“我来送你一个礼物。”说完,文潇递上一块缉妖司令牌。
赵远舟笑着接过:“看来范瑛大人接受我的提议了啊。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这人很有礼貌的,说吧,你要什么?”
“我要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