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清晨，我在一座小岛上醒来
我屋子旁的小巷能直达海边。平时这个时间点岛上除了一些上年纪的老人和做生意的人，其他人都还在睡觉，可是今天屋外传来起起伏伏的说话声和脚步声，还是在我这边这条小巷子里
我打开能看到大海的窗户，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排成长队向海边走去。之前也有过这种情况，沙滩上有大型鱼类搁浅需要救助，或者是退潮之后沙滩上有些小鱼小虾可以让岛上的人捡拾
我从椅子上拿起一件外套穿上就加入了他们，我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走过的人群，发现了好多熟面孔。菜场的芬姐，民宿的斌哥，卖泳装的琳姐，还有好多在岛上待了好多年平时在街上能碰到的做着大小生意的人，只是有点不一样的是他们手上都不约而同地拿着一束花
由于道路狭窄，我站在门口等待，等到几分钟之后我跟在人群的末尾跟着他们一起去了海边，只是手里没有拿花
走到海滩边时，我看到人群中有人把手里的花扔进了海里，我以为所有人都会这样做。可是人群到沙滩时就各自散开，有的人把花扔进海里，花朵随着海浪越漂越远。有的人在沙滩上挖出一个小坑，把花埋了进去，埋完之手用手把沙子抚平，好像沙粒之下没有花的存在。有的人直接从兜里掏出一瓶高度酒倒在花上，用火把花点燃，看着花燃成灰烬
看着这么奇怪的画面，我突然想起在书上看到过有些地方的人会在沙滩上祭奠死去的人，但是我有点不确定，祭奠的方式怎么每个人都一样。然后我看到了离我不远处菜场的芬姐
芬姐这个人在卖菜的时候讲不得情面，菜场里的其他老板只要你说话好听一点，零头上的几毛几分大多时候都可以免掉，可是芬姐不行，无论你说的多好听，该多少钱就多少钱
我好几次路过菜场的时候，都看到过芬姐和客人在吵架，每次吵架的内容都差不多。客人说两毛三毛的免一下咋了，其他人都能免你不能免，就你这样做生意居然还能干的下去，我让其他人都不来你这摊子买，看你卖给谁。芬姐每次说的也是那几句话，其他人免你去其他人的摊子买呀，我这反正免不了，我也不差你这个客人
芬姐这句话说的倒没错，芬姐不缺客人，菜场里的这些老板，就属芬姐卖的菜最好最新鲜，岛上好多餐饮店都来芬姐这拿菜，不过讲不讲价我就不知道了
芬姐其实就是在卖菜的时候计较一些，其他时候她都很好说话，人也很热心。平时在街上碰到她，她手里有啥水果零食的都会给我一点。不过有次她给我香蕉的时候我摆了摆手，我说我香蕉过敏，之后碰到她的时候她就会给我一些其他的水果
我平时去菜场附近散步的时候，碰到芬姐搬货也会帮帮她，前几次她还一直说不用麻烦我，然后自己一个人在那搬货。但是我还是过去帮她搬着地上的货，我跟她说要是不让我帮你，那你下次给我水果我也不要了。后面她就没再推辞
每次搬完货她都会给我一小袋蔬菜让我拿回去吃，其实这一小袋菜在岛上也不便宜了，一开始我说不要，我想着她时不时给我水果吃，我帮帮她也是应该的，但是她说你要是不要，下次我也不要你帮我搬货了，我也只能顺手接下，下次多帮她搬点货就好了
有一次我没有去菜场，我在岛上的村里散步，在路上看到了芬姐，她手里提着好几箱牛奶和几袋水果。走到拐角处有一个装水果的袋子断了，袋子里的水果散了一地，我连忙上去帮她捡起地上的水果，接过那个断了的袋子。我把袋子在手掌上绕了两圈，然后接过她手里的两箱牛奶
她看了看我，我笑笑说：“走吧芬姐，你去哪我送送你，东西有点多你也不方便拿”她看着我的时候眼睛有点湿润，随即又立马恢复了过来说到“我去看看岛上的老人，他们的子女常年在外，没人照看”然后她就对着前面走，虽然说有点好奇，但是我还是跟在了她后面
我们在巷子里走了好久，终于走到了老人居住的地方。房子看上去已经很陈旧了，跟它的主人一样，看上去像个耄耋之年的老人，墙体上已经有了像蜘蛛网一样的纹路，不过房子干净整洁，里面的东西都收拾的很好
我们刚到的时候，老人在房子前面的空地上晒太阳，老人看到我们来了准备从凳子上起来迎接我们，芬姐看到了脚步加快往老人走去，我也跟着加快了脚步
老人看见了芬姐像是看见了自己的孩子一样，捏了捏芬姐的手看芬姐瘦没有，还摸了摸芬姐的脸，芬姐把牛奶和水果提到了老人的屋里，老人随即看着我，用一种我听不懂的方言跟我说话，我抿着嘴皱着眉头不知道该怎么办，芬姐从屋子里出来之后看见我这样笑了好一会
笑完之后芬姐用同样的方言跟老人说着话，说的时候老人看了看我，笑的很慈祥，走去屋里拿出一些糖给我，然后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我看向了芬姐，芬姐看出了我眼神里的意思，看着老人说道：“奶奶刚问我你是从哪里来的，我说你是从城市里来养病的，说你老是帮我搬货，人很好”，芬姐说完我点了点头，但是感觉芬姐还有话没说完
我们在老人家里坐了一会儿，芬姐陪老人聊了一会天，然后转过头跟我说还有其他老人要看望，我要跟她一起去吗，我想了想也不知道干啥，就说跟她一起去，我把奶奶给的糖揣进了兜里，就跟芬姐去看望其他老人了，离开的时候奶奶一直送我们到路口，然后和我们告别后慢慢悠悠的往回走，看着奶奶的背影，想着每次奶奶走过这些走了无数次的巷子，路口会不会想到“在很久以前，好像我可以跑起来的”
之后的老人在和芬姐说完话后，都会从屋里拿出几颗糖给我，我看是糖也就没有拒绝，都揣进了兜里。在回去的路上我问芬姐怎么会想着去看望村里的老人，芬姐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说着：“积德”
我小声的喊着不远处的芬姐，芬姐左右看着寻找声音的来源，然后转过头看到是我，就伸手招呼我过去。我走到芬姐身边小声的问她“芬姐，你们这是在祭奠吗”。芬姐看了看我，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我又问“这是在祭奠谁呀，这几天好像没听到岛上出什么事呀”。芬姐看着海浪里的花说道：“这个人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好多年吗，看来这个人生前应该挺好的，有这么多人祭奠他“我看着周围的人说到。芬姐轻笑了一声说道：“好？这人不好，这个人生前很有钱，但是为人吝啬，看不起穷人，也爱赌博，把家产都赌光了，还去借钱贷款，一样输的一分不剩，最后儿子生病躺在医院病床上等着医药费，她拿不出来，也借不到，贷款也贷不了，最后儿子死了，丈夫也跟她离婚了，然后她买了张船票，跳进海里自杀了”。芬姐说完之后只是看着海笑了笑
听芬姐说完这些，我皱了皱眉，然后朝芬姐问道：“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你们还..."
芬姐只是轻轻地说着：“这人很不好，但是我有时候很想她”然后她转过头看着我：“对了，你笑起来跟他的孩子很像”
我本来还想问些问题，但是看着芬姐的情绪有点悲伤，我就没再问了
我看着礁石旁边的斌哥，就想着可以去问问他，看他知不知道一些别的
斌哥听岛上的其他人说早年在道上混，至于真假我不知道，也不关心。不过斌哥外表长的比较粗犷，我现在住的房子也算是通过斌哥的介绍租下的，刚来的第一天斌哥到码头接我，那时候我有被他的外表震慑到，黑老大的气场很足，可能因为这点别人才会说他早年混过社会吧
我住的地方离斌哥的民宿走路五分钟，每次出村都会路过。有时候看到斌哥在店里我就会进去坐坐，我问斌哥来岛上多久了，他闭上了眼睛，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是在数救治了几只流浪猫还是在数着喝了多少瓶酒
他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说着有六七年了吧，我说这么早，斌哥说芬姐比他还早，他开店的时候芬姐就在菜场卖了半年菜了，琳姐和他是同一年上来的。
斌哥的民宿里有很多流浪猫，他还专门在民宿旁边建了个小屋子来收养流浪猫，我不知道具体有多少只，目测二十只是有的
我问斌哥，收养这么多流浪猫意义在哪。我只记得斌哥说：“处在同一片天空下，我们和它们一样，都是流浪猫”。
有一次我出门，看见他蹲在房子前面的竹林里，我问他在干嘛，他对我做出一个”嘘“的手势，随即招手喊我过去，手指了指竹林里面，压低声音对我说：“这只流浪猫我喂了一个星期了，今天应该可以带回去了，别惊到它"
我看着一只黑色的猫谨慎的看着我们，斌哥向它伸出手，一开始它往后退了退，然后斌哥边伸手嘴里边发出声音吸引它过来。过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它认出了斌哥，它慢慢地向我们走过来，蹭了蹭斌哥的手，斌哥把它抱起来，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名字，但是从现在起，你叫惊喜"
斌哥做事很细腻，有好几次他喊我去他那蹭饭，得知我在养病，他做的菜都是按照网上补身体的菜谱做的。在饭桌上他问我喝不喝酒，我本来想喝的，但是想到身体原因还是笑着摇了摇头，他看出了我的顾虑，说这是他自己泡的药酒，适量喝点对身体有益，我拍了拍腿说着："哈哈，那就喝点“
喝了两杯，他就没有给我倒了，我也没有再添，但是他倒是自己又喝了几大杯。后面酒精上脸，他看着气场更足了。在喝完一杯酒后，他拿出烟点上，递给我一根，我接了过来也点上。我俩没有说话，我看他眼里流露出悲伤，或许他现在只希望有个人陪他喝几口酒抽根烟
我来到他旁边，看到他脚边有燃烧东西的痕迹，我知道他的花是拿来烧的，他看到我过去，拿出烟盒给我递了根烟，我俩把烟点上
我问他:"斌哥，你们祭奠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斌哥吸了口烟，把烟出来后缓缓说道：“他呀，年轻时候太爱自由，哪里都去过，但是就很少回家。后来结了婚，没安分两年就又想出去，他的妻子也支持他，说他这两年为了家庭抛弃掉了自己，在离家前一刻，妻子跟他说，她等他一个星期，回来的时候她告诉他个惊喜”
然后，斌哥又抽了一口烟继续说着：“但是在他刚坐上火车的时候，家里打电话来说妻子出了车祸，人要不行了，可是火车已经发动，他只能等到下一站才能下车，等到赶回去的时候，他妻子已经没了，还有他妻子里三个星期大的孩子。然后他留下遗书跳楼自杀了，遗书上写着把尸体火化，把他和他妻子葬在一起”
说完之后，他的烟也抽完了，烟蒂丢和地上那堆灰烬在一起。眼睛也一直看着那堆灰烬
我想着，不对呀，斌哥说的和芬姐说的不是同一个人，原来他们身边的人发生过这样的事。等等，他们不会祭奠的对象都不一样吧，为了验证这个想法，我继续在沙滩上寻找相对熟悉的人，我看到了在礁石旁白埋花的琳姐
琳姐长的很有气质，尽管在岛上晒的很黑也掩盖不了，她在另一片岛上游客最多的沙滩上卖泳装，我之前有段时间经常去那片沙滩散步，躺在沙滩椅上看着游客来来往往，我也是那段时间结识的琳姐
刚开始的时候她以为我是游客跟我推销泳裤，说这条泳裤穿着舒服，那条泳裤布料好，我摇摇头说不用了，我不咋游泳，然后她说来岛上就待个两三天怎么能不下水游泳呢，我说我是来岛上养病的，待时间蛮长的，以后有需要了会跟她买的
然后她收起推销生意的笑容，一脸关心的问我哪里生病了，我指了指脑子。然后他在货架上挑了好久，挑出一条泳裤给我，对我说:"这是我店里最好的泳裤，姐送你，不收你钱“。我有点被她突然的热情吓到，连忙说了好几遍不用，然后他就隔着店门口的隔板把泳裤丢给我，我只能收下道谢，在离开那片沙滩的时候用手机扫了她店里的收款码给她付了钱
后面再去那片沙滩的时候，我会故意躺在离她店门口比较远的沙滩椅上，但是她每次看到我都会给我倒一杯果汁或者冰可乐。我们也越来越熟，有几次她有事离开店里，就让我帮她看着，要是卖出去几条的话她会说：“这脑子，挺好使呀”，要是一条都没卖出去她就说：“没事，这批客人都自己带泳装泳裤上岛的”。每次她说完话我都只是笑笑
我走向埋花的琳姐，蹲在地上问她：“琳姐，你在祭奠谁呢，她是什么样的人”。琳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我说：“她呀，之前被服装大学录取，但是为了和高中男友继续待在一起，她和男友一起读了专科。谈到大学毕业两个人准备谈婚论嫁了，在订婚前一天发现了男友出轨。她伤心欲绝的问男友为什么，男友说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在她下雨希望男友来接的时候，她男友正搂着另一个女孩在酒吧喝酒，在她生病住院的时候，她男友在和另一个女孩旅游”。说到这里，琳姐停了一下，手里的动作也停了
”然后呢？“我继续问道。琳姐拍了拍手心里沾的沙子，“然后，她就收拾完东西离开那回了家，锁在房间里两天没出门，等到家人发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吞下安眠药自杀了，尸体葬在了老家”
琳姐边说着，边向海边走去，背影很落寞，我看着沙滩上的人，原来大家祭奠的人都不一样，原来他们都在经历身边人的离开
我四处看着，在转头的时候发现巷子里站着一个老者，他伸出手招呼我过去，我一开始有点迟疑，他继续向我招手，我想了一会儿，走了过去。我走到老者跟前，老者上下打量了一下我，“你就是在岛上养病的年轻人吗？”我点头说是，老者也点了点头
“你知道他们在干嘛吗？”老者继续问我。我说我知道，我问过他们了。老者又问了我一遍：“你真的知道吗？”我皱了皱眉头，向老者询问道：“他们难道不是在祭奠吗？”
老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他们是在祭奠不错，但是他们祭奠的是自己”。我有点懵了，“祭奠自己？”，老者继续说道：“他们是在祭奠自己生命中的错误，遗憾和后悔。他们是不是跟你说他们朋友的故事”。我说对啊，老者转过头看着沙滩上的人说道:"其实故事里的那个人是他们自己”。
我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把花扔进海里，把花点燃和把花埋进沙子里，是按照他们说的故事里的自己的埋葬方式
我问老人他怎么知道，老人说因为在这座岛上待超过六年的人都发生过这样的事。我问他：“包括你吗”。他点了点头然后问我：“你准备在岛上待多久”。我想了一会儿："还没确定，应该要等病情好一点吧”
他对着我看了好久：“我看你能跑能跳，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呀”。我挠了挠头：“我的病从外面看不出来，医生说我丢失了一些记忆，我也觉得我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事情”。
老者点了点头：“这也不一定是坏事，忘记的记忆说不定是坏的记忆呢”
我摇了摇头：“就算是坏的记忆，我也要找回来，说不定里面有很重要的人”
我说完之后，老者走到我面前拍拍我的肩旁没有说话，转身走了
我转过头看着沙滩上的人，想着要是我在岛上待的和他们一样久，也会每年这个时候拿着一束花走到海边吗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走到空无一人的沙滩上，点燃了一根仙女棒，火光中看见了一个女孩的身影，她微笑着，对我说：“要永远陪在她身边”，眼泪从我脸上滑落，我说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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