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做饭，这些活落到了女子的身上，几人相处久了才知道女子名叫龚秀洁，道士们就叫她阿洁，阿洁阿洁地叫着，好像是在叫自己的妹妹。
老道士却依旧死板，比如吃饭不能上桌，做法时她必须回避，徒弟们修炼时必须远离，但这些对阿洁来说都不算什么，几个徒弟暗地里替她鸣不平，师父不管不问，视作无物。
这是日军大举南下的时期，兵荒马乱，附近的城镇都遭受了侵略，本来香火就不旺的道观更是无人问津。老道士其实并不在意，避世苦修，潜心学道是他秉持的宗旨，道观里的炊烟也并非来源于施主的钱，而是出于自己和徒弟的两手。
“鬼子是傍晚进的村，我们才吃了夜饭，就听见叫喊声……”阿洁时不时和道士们聊到。
“鬼子来了，快跑！！！”阿洁模仿道，“这是村里人在传消息。”
“以前只是听说鬼子的厉害，没见过，只怕是城里早被打进去了，连乡下都不放过，一听见鬼子来了我们就赶紧跑，几户人，四散跑去。”
“可我们哪里跑得过鬼子的枪，四面八方全是鬼子，见我们往村外逃，他们就开枪，我没办法就往河里跳，鬼子没发现我，我会水，就往下游游去，我们都散了，他们多半都死了……”阿洁越说越伤心。
三个道士每当听到这里，就忍不住咬牙切齿，扼腕叹息，一副要扒了鬼子皮的脸相，转念又是一阵羞耻，因为他们是缩在这深山里才逃过一劫，接着又是一阵年轻的亢奋，心里愿道：那鬼子若是进了这深山，定要他们尝尝自己修行的厉害。
老道士听在耳朵里，心里五味杂陈，脚踩的土地在被侵略者一点点啃食，他们的道又如何修得下去？
早晨的光照在祖师爷画像上，师父和徒弟们在避光的地方打坐，突然一个身影挡住了光，缓缓往里面走，每每有外人进了这道观徒弟们都感到惊喜和意外，又可以知晓一些外面的情况，尤其是关于鬼子的。
徒弟们惊喜地抬头，却立刻将脸垮了下去——来人是臭名昭著的清日师叔。
这清水观是以老道士的名字命名的，他的道号叫清水，师弟叫清日。清日师弟为人伪善，人如其名，亲日，早年在东北修行，据说是投靠了日本人，如今日本人南下，他跟着来，看来是事实了。
老道士看见他没好气，但出于同门的情面还是给他倒了茶，请他坐。
大徒弟胆子大，看见这位师叔可没好气，去祖师爷前取了拂尘，使劲抽这位师叔的衣服。
清日连忙躲闪，询问道：“师侄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没好气地说：“呵呵，师叔从小说我是狗鼻子，我可就是，我啊，闻见师叔身上有脏东西，我这不请祖师爷来清理吗，咱们道观可是洁不染尘的。”
他又朝胆子小一些的二徒弟使了使眼色，二徒弟赶忙去拿扫帚围着师叔扫地，师叔又问他是干嘛？
二徒弟低声说道：“脏东西被打下来了，我要把它扫出去。扫到门外面去。”
“够了，不准对你们师叔这么无礼！”老道士呵斥道。
“去准备点菜，中午好好招待你们师叔，小安，你去取点黄酒，小安？”老道士吩咐徒弟干活，却发现最小的徒弟不见了。
小安就是小徒弟，今年刚满十八岁，他受大师兄的“指使”，偷偷抱着桃木剑溜出去了，在门外踏着罡步，比划着剑法。
师父出了院子，看见他这莫名其妙的样子赶紧把他叫回来，师叔到底是混江湖的，两个徒弟的手段丝毫没能影响到他，他还反倒安抚起了师兄:“师兄啊，和小辈生什么气嘛，那个小安，你过来，师叔问问你，你这又是在干什么？”
小徒弟挠了挠脑袋，支支吾吾地说道：“不关我的事……是大师兄叫我做的，说……说二师兄把脏东西扫出去后要赶紧除掉，不让它……不让它残害百姓……”
师叔这个人精自然懂这讽刺的意味，心里其实藏着一口气，但还不至于发作，只是笑着对师兄说道：“哈哈，师兄有这么几个一身正气的徒弟，何愁道门不兴？”
饭前两师兄弟看似闲聊，实则在商量一些事情。
先是清日提出请求：“我的老师哥啊，我还没脱裤子你就知道我放什么屁了，你也觉得我是汉奸吧，汉奸就汉奸吧，我是为了什么？这么说吧，从六年前我和梅川邱绔大佐合作开始，我们的道观已经在咱们国家和遥远的日本国开了十几个了，都是为了门派啊师兄。”
清水道长默不作声，清日只好又说：“师兄你考虑清楚，其他师兄弟都同意了，你一个人也本是可有可无的，若不是几十年师兄弟的感情，我都不来找你。”
清水终于开口说道：“你小子肚子里什么坏水我还不清楚，其他师兄弟？只怕是我不松口没人敢应吧，你这回来是冲着我来的吗？道印？功法？古籍？你心里清楚，我这小道观里可没那些东西，只怕是冲着用我的名声，去门派里‘借’那些东西吧。”
清日的脸抽搐了一下，僵笑道：“师兄多心了，你不同意也就算了，我好不容易回来，多住几天，和你好好叙叙旧。”
一桌饭准备好了，五人围坐起来吃了起来，闲聊间大徒弟知道师叔要长住的意思，顿时心里犯了难，这样的话阿洁的事早晚会被知道的。
喝酒的饭局总是很长，小徒弟呆头呆脑地，拿着一个碗去舀饭夹菜，盛了一大碗，心里还高兴道：这下阿洁姐也可以吃顿好的了，师叔已经察觉到了，直问他：“小安这是什么意思？你吃得完吗？还是说这里有其他人？我还没顾着拜访呢？”
大师兄连忙朝他使脸色，可他没看见，直到师叔的发问，才意识到问题，他变成了一根木头，杵在那里一动不动，手上的筷子还夹着一大夹菜。
师父说话解了围：“没什么，一个女施主，在这里暂住。”
清日一听见女施主就来了兴趣，连忙问师兄缘故，大徒弟和二徒弟脸色立刻阴沉，小徒弟端着碗紧张地看着师父，师父甩了甩头，示意他端过去，小徒弟就屁颠屁颠地，像狗摇着尾巴给阿洁送去。
老道士冷哼了一声，说道：“鬼子扫荡村子，烧杀抢掠，女施主没活路了，跑到山上来，就这么简单。”
清日装模做样地说道：“战争是无奈之举，可你说日本军队到村子里去残害百姓我是绝不相信，师兄不要找借口徒增我们之间的矛盾。”
大徒弟气的笑出来声，愤怒地说道：“走狗师叔，你上山是要过那几个村子的，啥模样你是看见的，你这狗当久了连眼睛都瞎了啊？”
清日脸色阴沉了下来，这回师父没有阻拦徒弟。清日终于忍不住回击：“呵呵，师兄清苦一生，难得晚年藏娇，就是不知师弟有没有这个眼福见一见这位被师兄相中的女子。”
这挖苦进了清水耳中，他眼里闪过一丝怒色，正当准备开口辩解，一直不说话的二徒弟却突然暴起，“你少他妈血口喷人！！”说罢，他立刻跃到师叔身前一把抓住他，和他缠斗起来，清水眼看不妙，急忙去劝架，大师兄力气足，将二人扯开，只见师叔一脸狼狈，二徒弟手里紧攥着师叔的一把胡须。
师叔彻底生气了，破口大骂道：“竟敢当着祖师爷的面对长辈出手，你这个欺师灭祖的东西，你们这里没一个好东西，也配供奉祖师爷？”清日用手指着祖师爷的画像，伸手要去把祖师爷的画像撕下来。
大徒弟连忙去护，但还是被他撕下了一个角，清日愤怒地将其揉成一个团，扔在屋的一角，眼见脸皮撕破，他冷哼一声，转身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并大声说道：“我要让所有师兄弟和天下百姓都知道，苦修一辈子的清水道长是装出来的，他的道观里藏了一个美娇人！”
清日走后，道观里所有人的心情都阴沉了下去，各有各的心思，小徒弟低着头收拾碗筷，打扫满地的狼藉，阿洁从房间里时不时探出脑袋，觉察到了不对劲。
到了晚上，老道士还是阴着脸，徒弟们已经好了很多，甚至胆子最大的大徒弟偷偷给阿洁讲了今天发生的事，这使得阿洁有些自责，因为这看起来像是因为她的存在老道士和师弟才闹掰的。
大徒弟叫她别那么想，说道：“这狗汉奸师叔早晚都要和师父闹掰，和她没什么关系。”
师父一直不说话，这使得徒弟们很不安，在几个徒弟的注视下，他终于开口说道：“你们都在吧，顺便把阿洁也叫来，我有事情要说。”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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