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十一

无论人还是妖，谁没有年少不知事的时候，在烛阴刚成为山神的时候，就曾经遇上过一个凡人，过往的故事已经不再为后世人所知，可云光却在烛阴的梦中窥见过一丝半缕属于他的伤心旧事。

孟极生来具有盗梦的能力，云光自己并没有窥探烛阴隐私的想法，可是那段时间，他几乎日日做此噩梦，时光荏苒，万年过去，那凡人的模样早已在云光的记忆中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可她却还能记得烛阴在梦中流泪的模样。

只此一次，只此一人，便成了他毕生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妖生性嗜血残暴，这是凡人对他们古往今来的看法，可是在大荒众妖看来，凡人虚伪狡诈、满口谎言，他们的心比妖还可怕，比妖还冷酷。

想起记忆中的仇人，烛阴的脸色变了变，心口上从未愈合的伤疤再度被云光揭开，他想要辩解，想要向云光证明自己对她的心意，可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见状，云光冷冷道：“怎么，无话可说了？”她并不反对烛阴报仇，凡人间的仇恨，讲究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妖怪凡事随心，受不得任何委屈，想要复仇也是理所应当。她不会劝说烛阴放下仇恨，与过去的伤痛和解，便如同她自己，也从未原谅过南方小镇的镇民。

卓翼宸那一日问她，可曾杀过人，可曾杀过妖。云光回答他没有，尽管离开小镇的那一日，她引天火降世焚烧一切罪恶，她也依旧不觉得那些人是被她所杀。

镇民愚昧无知、自私自利、冷血无情，他们集全天下所有的劣质于一身，他们根本不配被称为‘人’，不过牲畜尔。

天火焚牲畜，如何算是杀人？

若那个凡人欺骗的妖是云光，他早就已经尸骨无存了，她要杀一个人，那就是连一丁点儿骨灰都不会给他留下。这样的她，怎么会阻止烛阴报仇？可是烛阴千不该万不该，他着实不应该将大荒众妖与人间都一起拖入这生死危难之中。

不是所有生灵，都需要为烛阴的仇恨陪葬的。

“孟极，你还是这样能言善辩。”烛阴说不过云光，却也不打算继续与她争执，幽幽的萤火在他的衣袍上闪动，他的眼中一瞬间绿光大盛，接着，他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天地间风云骤变。原本高悬在空中的太阳被云层慢慢遮盖，大荒的天空由远及近，也随之阴暗下来。

上古龙神，开眼为昼，闭眼为夜。

烛阴不仅能呼风唤雨，照亮九阴幽渺之地，还能掌控昼夜交替，让夜晚提前降临。而血月之夜，正是天地间戾气最盛，最容易令赵远舟失控的时候。

只见一轮巨大的血月，在昆仑山上冉冉升空，犹如一颗俯视苍生的血色眼球。神庙外，一丝一丝红色戾气仿佛被巨大的力量吸扯进来，天上地下，除了黑暗，便是血色戾气充盈。

文潇看见面前的赵远舟，神色冷峻，双眼通红，她下意识唤他的名字：“赵远舟……”

赵远舟没有反应，红色戾气不断钻进他的身体，昼夜突变，电闪雷鸣之际，他的理智已经隐隐在崩溃的边缘。

云光回头看了赵远舟一眼，看来离仑是铁了心要看赵远舟在这里大开杀戒，而烛阴，就是他的帮凶。

一门之隔，卓翼宸提着云光剑为众人守卫着，而山神庙内，英招与英磊联手支撑星辰阵法，阵法之中，文潇与赵远舟使用白泽神力试图挽救山崩。白玖和裴思婧一整天都不见身影。这样看来，人妖都脱不开身，唯一的指望，便是云光了。

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云光念叨了一句：“我是真的不擅长打架啊……”她似乎已经忘记了，是谁在观象台几招就拆毁了乘黄的人偶，又是谁在方才，一掌就打散了离仑的印记。

一把年纪的老祖宗再度重操旧业，云光的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身前，一副弱柳扶风、娇花照水的无害模样，她对着烛阴微微笑了笑：“咱们也是旧相识了，舞刀弄枪的，多不好呀。”

她轻轻叹息，仿佛是真的诚心诚意为了烛阴着想，她道，“不如这样吧——只要你现在跪下来向我求饶，并说三声‘孟极大人妖力无边’，我就留你全尸，如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