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极·八

再次回到小村庄的时候，这里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小鱼很热情地将她迎回了医庐，待她的态度也一如往昔，好像孟极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但是她们都知道，怎么也回不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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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致一切事情的源头，是一个感染了瘟疫的男人，他的妻子送他来到医庐治病，在入梦之前，孟极不厌其烦地提醒道：“你必须虔诚且坚定地祈祷自己想要痊愈，这样，我才能够治好你。”

男人躺在床上病得起不了身，孟极心思单纯，可是小鱼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男人眼中令她感到嫌恶的企图，这令她很生气，她没想到，这般低劣的凡夫俗子，竟也敢肖想她的神女娘娘。

施展入梦之术，孟极闭着眼睛在男人的梦境世界中探寻，令她感到意外的是，这里居然正在举办一场婚礼。

梦境是现实世界中心底渴望的投射，孟极站在人群里看着走出轿子的新娘，垂了垂眼眸，只觉得厌恶。

她微微动了动手指，突然刮起的狂风惊动了新娘，她抬手掀起盖头，那张与孟极如出一辙的面孔只令她无比厌烦。

又是这样，凡人之中总有这么多恶心的臭虫，令她无比作呕。

孟极冷着脸退出梦境，她没有救这个人，不论他的家人如何哭天抢地，她也始终置若罔闻。人之将死，他的妻子为他的病上下奔波，倾其所有，可是这个男人却将如此宝贵的机会用来垂涎她的美貌，这样的人，不配做丈夫，更不配浪费她的妖力。

这是孟极来到小村庄之后第一次拒绝为村民诊治，在瘟疫的威胁之下，流言宛若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动着，要化作一根白绫，绞死被牵扯其中的孟极。

再后来，是一个比吃人还要惨烈的故事，这些愚昧的百姓为了治病，竟然选择了‘弑神’。

当初是他们将她供奉为神女，为她建祠立像，可是此刻，将神明拉下神台推入泥沼之中的人，也是他们。

凡人自私、愚昧、狠毒、贪婪，仿佛集全天下所有的劣处于一身，他们求神也厌神，奉神又弑神。

何其可笑，何其可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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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那扇木门，小鱼端着托盘进门，孟极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没了一半的内丹，又连续操劳了这么久，纵然是神都要撑不住的，否则就凭这些愚民，怎么可能做到将她关起来。

从托盘上拿起匕首和碗，小鱼凑近了孟极，她还是那样天真可爱，可是孟极却知道了她这副柔弱无害的外表之下藏着怎样狠毒的内心。

小鱼曾经是将她奉上神台的最虔诚的信徒，可如今，她又成了最先迫不及待将她拽入泥潭的人。人类当真是复杂多变啊。

匕首从她手臂上剜走一大块肉的时候，孟极没有哭，等小鱼收起了刀，她才问道：“是不是你，劫走了我的信？”其实她本不必询问，因为借青鸟送信也属于妖法的一种，她只教过小鱼。

小鱼笑吟吟地承认了，神情坦荡：“是啊。我是不是很有天赋啊，神女娘娘。”

孟极素来好脾气，可是此刻却有了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两个家人！”如果上天真的有灵，那就请睁开眼睛看看这群人吧。

小鱼反问她：“那又与我何干呢？”

孟极自嘲般地笑了笑，是啊，那又与她何干呢。

她本无意杀人，也曾经想要拯救苍生，可是直到如今才明白，苍生根本不需要拯救，因为他们不配！

孟极还记得，是因为星圻从大荒给她传了一封信，询问她近况如何，她回信的时候，正好被小鱼撞见，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好奇与渴望，孟极才破格教给了她，但是凡人没有妖力，为了不让小鱼失望，她还好心地借了一点妖力给她。

这么说起来，竟然还是她自己结下的因。

木门被再次关上，鲜血顺着指尖落在地上，形成了一处小小的水洼，孟极终于哭出了声，她将脸埋在膝间，喉间发出犹如小兽一般嘶吼着的悲鸣，那是大妖伤心到了极致，才会有的脆弱姿态。

来人间的万年，她终于学会了厌恶、愤怒与憎恨。

一群人，教一只大妖，学会了‘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