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小姐的船靠了岸,她忙从船上下来。自从见到齐小姐之后,冉遗整只妖都变得无害起来,若是这样看,他还真不像是个犯下八十一条人命血案的凶手。
妖没有人类那么复杂的心思,冉遗不敢去看齐小姐,是担忧善良的她会畏惧他,远离他,但是齐小姐却并不是如此:“我都知道了。”她握紧了冉遗的手,“不管你是人是妖,所做何为,我们生死与共,至死不渝。”
也许冉遗自己都没想到,作了这么多恶,居然还能得到齐小姐的情意,他喜极而泣:“我们一起走,回大荒。”他曾经答应过齐小姐,会带她去看天之树,海之滨。
赵远舟问:“你费尽心机逃了出来,为何还要想回去?”大荒妖兽万千,冉遗鱼不过是不起眼的一只小妖,他的控梦术不算强大,这些小把戏骗骗凡人还行,要想带着齐小姐在大荒生存,他的妖力远远不够。何况因白泽神力消失,大荒正在崩坍,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齐小姐缓缓替冉遗回答道:“人们说,畜生一辈子都在寻找一个能吃饱安睡的屋檐,而只有人,会想着落叶归根。”
“以前我陪着她看了很多书,写了很多字,却依然不明白什么是乡愁,既然是愁,为何那么多人还要追逐它,现在我懂了。”为了齐小姐,冉遗愿意不再做妖,他只想和齐小姐在一起。说到这里,冉遗眼里竟然像是浮起了一些泪光:“我不想做畜生,我想做人。”
“那,那些被你伤害的人呢?”齐小姐和冉遗的爱情故事很动人,比卓翼宸讲给云光听的那些还要动人,但这并不能动摇卓翼宸,“他们也想做人,也想落叶归根。你罪孽滔天,还想全身而退?”
见冉遗的目光因齐小姐发生了变化,卓翼宸便知道他不愿再伏法,动了些别的心思。
见到云光剑,冉遗默默将齐小姐护在身后:“我是杀了人,可若非齐老爷先伤我,我又何至于靠杀人吸食戾气疗伤,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喜欢的人沦为一颗棋子,我只是想给她自由,让她可以不用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我有什么错?”冉遗生出一些怒意,“你们人类不都是讲究,因果报应、前因后果吗,我才是苦主,无处申冤,才会亲自动手,这也算错吗?”齐老爷重伤冉遗在先,可就因为他是妖,所以无人会为他申冤,若非出此下策,他一辈子都帮不了齐小姐。
此道有违天和,却最有用。
冉遗将齐小姐护在身后,他害怕云光剑,却没有发现,在他身后,齐小姐看向云光剑的目光中竟有同样的惧意。
卓翼宸越靠近冉遗,剑发亮发出声响越加大。赵远舟突然察觉出不对,只是一只鱼妖而已,云光剑本不该有如此大的反应……
微风吹动齐小姐的长发,隐约露出了她耳后的黑色槐叶印记。
冉遗为自己辩解道:“我是滥杀无辜,可是我给了她们最美的梦。她们本来的人生,充满了痛苦与束缚,是我给了她们梦寐以求的快乐……梦寐以求,你们人类发明的词汇,有时候真的很准确。世间难寻,梦里所求。人生一世,庄周迷梦。在梦里,她们想要的都实现了,她们用自己最想要的方式过完了一生。这样,不好吗?”
清醒却痛苦地活着,虚假但圆满的美梦,如果不是他,也许这些人这辈子都没有能够遇见的机会。
文潇严肃道:“是蝶是梦,不应由你替她们做决定。”更何况,如果真的要让这些新娘自己来选,她们未必全都是希望死在美梦之中的。说到底,这不过是冉遗自己的想法罢了。
冉遗面色一冷:“那我不想做妖,我想做人,这件事情由谁来定呢,是你吗,白泽神女?”
文潇沉默,唯有齐小姐看着冉遗,目光有些复杂。
冉遗道:“蜉蝣犹可观日月,可她却只能束于闺阁,任由命运摆弄,有谁给过她选择?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还说自己看过很多书呢。”卓翼宸冷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话的意思是说,天地从不情感用事,对世间万物一视同仁,祂不言仁,滋养万物,却从不求万物的回报。”才不是像冉遗说的这样,是上天并不仁慈,只把万物当作没有生命的贡品。
听卓翼宸如此郑重地纠正冉遗话里的错误,在场的众人都沉默了一瞬,半晌,冉遗问道:“缉妖司会如何处置我?”
卓翼宸公事公办:“虽是被齐老爷伤害你在先,但你杀害了数十条人命,罪无可恕。就算免了死罪,也要囚禁千年。”
冉遗的笑中满是嘲讽:“千年?你们人类的口气可真大。对妖来说,尚能熬过,可人生须臾,短短数十春秋。”冉遗转头看向齐小姐,“也就是说,下一世,也无法再见到你。”人类是有轮回转世,可是冉遗爱的是齐小姐,转世之后,她还是她吗,又或者说,人海茫茫,他真的还能找到她吗?
冉遗心中凄楚,转头看向卓翼宸时,神情已经变得更加坚定:“那我不愿意。”
卓翼宸不为所动:“这可由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