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荡·三

这是卓翼宸第三次梦见这个女人，是的，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她是从父兄死亡的那一个夜晚开始出现的，那个时候，他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浅色的衣裳包裹着她窈窕的身段，她的腰身很细，仿佛能被人轻而易举地折断，可她的气质却是美的，即便卓翼宸看不见她的面容，也能感受到，这是一个美人，还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美人。

一片尸山血海之中，卓翼宸撑着剑站起身，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女人，他前面两次还尝试与她说话，可她始终没有回应过，这一次，他也不想再主动出声的。

他还小，并不知道什么叫做年少慕艾，但是他不是不知事的笨蛋，一个来历不明还生得美丽的女人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他的梦境之中，这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情，若非云光剑没有主动示警，卓翼宸早就拔剑和她一决生死了。

大妖朱厌杀了他的父亲和兄长，他仇恨所有的妖。

倒在地上的尸体倏然消失，万事万物归于一片虚无，卓翼宸只能看见眼前的女人。

她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发带垂落在脑后，没有任何金银首饰加以点缀，却已经足以叫人领略到她的美貌。

美人在骨不在皮，气质自然是最重要的。

握在手中的云光剑没有任何反应，卓翼宸没有放松警惕，但他知道，云光剑能自主识别妖气，若是眼前的女人是妖，云光剑一定不会像如今这般安静。

卓翼宸走上台阶，他咬着牙，恨恨地想到，他绝不允许有任何的妖或者人在他的梦境中捣鬼，不管她是谁，他都要揭穿她的身份来历，然后将她赶出去。

一步、两步、两步……卓翼宸试图靠近，可那看着只有寥寥十几级的台阶却怎么也走不完，不管他向前走了几步，那道背影总是离他那么远，好似他这一生都触碰不到她的衣角。

卓翼宸没有放弃，白日清醒的时候，他翻看着古籍记载，希望能从书中找到答案，可却一无所获；而一旦夜色降临，不管他怎么抵抗，也阻挡不住阵阵睡意袭来，最终只能滑入黑暗，再度与那陌生的女人在梦境世界相见。

大抵是他想要看清一切的决心太过坚定，上天终于眷顾了他一回。

一次、两次、三次……随着在梦境中见到她的次数渐渐增多，他离她也越来越近。

梦见她的第九十九个夜晚，卓翼宸终于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怀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心情，卓翼宸握紧了云光剑，缓缓向前伸出手去——

刹那间，天地风云变色，日夜交替轮转，院中的花卉即开即败，世间一切终归于荒芜，唯有面前的这道身影终于缓缓转过身来，望了卓翼宸一眼。

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她分明什么也没说，可那双秋水剪瞳却仿佛已经诉尽了千言万语。

卓翼宸声音有些颤抖：“你是谁？”

“云光。”她的视线扫过卓翼宸手中的云光剑，指尖划过剑柄，与他的手轻轻擦过，顿了顿，她补充道，“云光剑的云光。”

她话音刚落，云光剑仿佛应和一般的闪烁两下，才慢慢沉寂下去。

卓翼宸一手按住云光剑，皱起眉：“你是云光剑的剑灵？”古书上说，万物有灵，机缘巧合之下，就连兵器亦可生出灵智，莫非是真的？

他心中一时间猜测不绝，可云光只是笑而不语，好似是默认了一般。

云光是个不知过去的旅人，丢失了所有的记忆，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但她记得，她游荡在这世间，是为了寻一个人，也记得，她曾经以身殉剑。

云光，因殉云光剑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