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荡·一

一片寂静的森林里，天色阴沉沉的，仿佛永世都见不到日光，结着果树的枯树上攀着一道小小的玄色身影，看着年岁并不大，可此处乃是大荒，能在大荒中生存的，自然不是人族。

身形看着虽小，可这孩童既为妖族，自不可以外貌判定年龄。

浅色的留仙裙落在石凳上，坐在石桌旁的少女生了一张清丽动人的面容，皮肤光洁白皙，细腻如初雪，微带着桃花般的红晕，恰似春日之朝霞，又如同红梅绽放在白雪之中，白银素裹的世间，唯有她才是唯一的色彩。

成熟的桃子被掀起的衣摆裹在怀里，离仑从树上一跃而下，跳到了石凳上，他也不坐下，只是盯着眼前的少女好半晌儿都不说话，眼底满是控诉的意味。

无奈的神色渐渐显露，少女失笑：“小离，怎么不高兴了？”

离仑哼了一声，还是不说话，手上却很老实地将桃子全都递了过去，一颗都没有给自己留。

粉白相间的桃子看着就甜蜜可口，却若是仔细一看，便能瞧见这上头并没有半点绒毛，与人界随处可见的桃子并不相同。

少女又是无奈地笑了：“小离，你又忘记了，梦境里的桃子是没有味道的。”

是啊，这原本也不过是一场梦。

在离仑的梦境世界中，万事万物皆随他的心意而改变，便如这个桃子，他想要桃子生长在枯萎的古树之上，便能枯木逢春、硕果累累；再比如他想要桃子在冰天雪地里结出没有绒毛的果子来，刹那间便可以改变四季、逆转阴阳。

身为梦境之主，离仑无所不能，万事万物莫不为他所控制，只除了——眼前的这个人。

不，他说错了，眼前的她并不是人。

大荒之中没有人类，唯一的例外便是身负白泽神力的历代神女，而她，很显然不是。

更重要的是，即便是白泽神女也不能几次三番、如此随意进入一个妖的梦境。

“你有一个月没有来看我了。”离仑倏然有些委屈，稚嫩的脸上泛着显而易见的嫉妒，“你又去见别的妖了吗？”

“小离，对不起。”面对离仑的指责，少女抱歉地望着他，见离仑不为所动，她只好站起身，纤细的手指抚摸着离仑的发顶，无声地安抚他。

“我不要你同我说对不起，你只需要告诉我，你会不会突然有一天，再也不来见我了？”梦境中的一切都是没有温度的，可离仑却觉得落在他发顶的那只手让他感觉到了滚烫的温度。

“小离，你知道的，穿梭梦境的能力是不可控的。” 少女轻轻叹息着，手指慢慢下移，一点点划过离仑的眉骨、眼尾、颧骨，最后停在了他的脸侧，“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少女没有告诉他的是，她有一种很奇妙的预感，仿佛冥冥中自有定数，她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也一并失去了控制穿梭梦境的能力，而这也将会是她和离仑见的最后一面。

她是个没有过去的人，亦没有归处。

万千世界之中，属于她的宿命唯有游荡、游荡、再游荡，无法更改，也不能更改。

指尖从自己脸上移开的那一刹那，离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他微微仰头，望着眼前的少女，仿佛要将她的眉眼尽数刻画入心中：“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微微一怔，少女的指尖顿在空中，好似过了万年一般，她才从过往的怅然中挣脱出来，她说：“我不记得从前的名字了，但我刚刚想起来，我还有一个属于人类的名字——”她笑弯了双眼，“云光，我叫云光。”

当第一束光破开云层之时，世界便有了颜色。

云光，那是她的名字。

风吹起留仙裙腰间的丝带，梦境世界一点一点在离仑面前崩塌，云光的身影也一点一点消失，握住的手腕逐渐被抽离，那是分别的征兆。

于是离仑望着那双温柔的眸子，语气坚定地对她发誓：“我会去找你的。”语罢，他又重复了一遍，“云光，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大荒、人界、深渊、雪山。

哪怕踏遍这世间的每一寸土地，他也一定会找到她。

这不是承诺，这是誓言。

从那日起，对大荒之外的人界丝毫不感兴趣的离仑开始滋生了无穷无尽的欲望，他想要走出大荒，他想要前往人界，他想要在现实之中与她相见，他想要再次握住她的手腕。

为了达成所愿，离仑愿意付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