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远舟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山神庙。
卓翼宸找到赵远舟时，他正站在峭壁边缘，寒风将他的长袍吹动。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望向脚下深不见底的深渊，不知在想什么。
卓翼宸想到了英招昨日同他说过的话。
他打算来验证一件事。
……
“赵远舟送我的炒核桃，我很是喜欢。”
“后来我下山在人间逛游，看见摊上有卖，一尝，差点把牙崩了。”
“那时我才知道，不是每一颗核桃，都薄脆如纸。”
“他之前给我买的每一颗，都是他仔细挑选过的。”
英招笑得慈祥，卓翼宸心里有些触动。
“……你说这样心细心软的他，能是一个极恶之妖吗？”
“我确实老了，神力所剩不多，希望这最后一点力量，能够帮到你们吧……”
卓翼宸“帮我杀死他吗？”
英招停了停，笑了。
“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自有人会救他。”
卓翼宸想起了一人。
卓翼宸“那人……是楚姩吗？”
“看来……你很信任那孩子。”
“楚姩曾来找我，跟你一样，她也问我有什么方法就赵远舟。”
“我说完之后，她沉默了一会，突然跟我说，如果她硬是要改了赵远舟的命呢？”
“我那时就明白了她的想法。”
卓翼宸“……”
卓翼宸“赵远舟……他倒是蛮幸运的”
英招见他这么说，笑了笑。
“小卓大人……我年岁比你大，叫你一声小卓。”
“我知道你恨意难平，但赵远舟只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他受戾气所控，非他本愿。”
“就像你们在山脚下遇到的蜚，降生即为灾厄之祸，他比谁都痛苦。”
“这些年来，赵远舟受尽煎熬，内心苦楚。”
“若是不信，你找机会，看看他的后背就知道了。”
卓翼宸疑惑地看向英招。
英招只是笑着，并未回答。
……
卓翼宸看着赵远舟的背影沉默。
赵远舟（朱厌）“你是来杀我的吗？”
卓翼宸“是。”
赵远舟闭上眼睛，声音毫无波澜。
赵远舟（朱厌）“那你动手吧……”
赵远舟（朱厌）“是时候兑现我们的约定了。”
卓翼宸拔剑，剑风朝赵远舟的后背袭去。
衣衫被剑风划开，露出疤痕累累的后背。
每一条狰狞的伤疤，都诉说着他曾承受过的痛。
卓翼宸“英招对我说，如果有机会，让我看看你的后背。”
赵远舟的背影一怔。
卓翼宸“这些疤痕是什么？”
赵远舟声音沙哑。
赵远舟（朱厌）“是我给自己的惩罚。”
赵远舟（朱厌）“心有悔恨，就算雷霆之刑，亦不足以安抚内心的煎熬。”
八条伤疤，八年……
卓翼宸“血月之后，你每年都受一次么？”
赵远舟点头
赵远舟（朱厌）“嗯。”
赵远舟（朱厌）“血月之后，我便自囚于天都城边上的桃源小居，不见世人，不回大荒，直到收到英招传信，我才出来。”
卓翼宸收回了云光剑，转身离开。
赵远舟有些意外。
赵远舟（朱厌）“你不杀我？”
卓翼宸回头，双眼通红地看着赵远舟。
卓翼宸“你以为我被你感动了，是吗？”
卓翼宸“被命运亏欠的赵远舟，身不由己，心有悔意。”
卓翼宸“你以为这样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我就会原谅你了，是吗？”
赵远舟看着他，眉眼哀戚。
赵远舟（朱厌）“没有。”
赵远舟（朱厌）“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的确该恨我。”
卓翼宸无法继续忍耐，他怒斥道。
卓翼宸“我确实恨你。你以为死在我剑下，就可以偿还一切了？”
卓翼宸“英磊的眼泪可以不流吗？文潇可以重新拥抱自己的师父吗？我父亲我哥哥可以重新回到我身边吗？”
卓翼宸“楚姩为了你妖力尽失，能为了你去死，你以为你死了她就能活过来了吗？”
卓翼宸“不能。”
赵远舟无言以对，他的罪孽深重，亏欠了太多人。
卓翼宸“……你如果现在想以死了结所有恩怨，洗清一切罪责，那你配不上文潇的眼泪，配不上英磊的鲜血。”
卓翼宸“你更配不上楚姩为你而死。”
赵远舟继续沉默。
卓翼宸盯着赵远舟。
卓翼宸“赵远舟，你要是真的心有所悔，就去做真正能够弥补大家的事情。”
卓翼宸“等你还清了，这条命，我再来收。”
赵远舟摇头。
赵远舟（朱厌）“白泽令已经毁了，我对付不了离仑……”
卓翼宸“白泽令可以修复。”
卓翼宸“楚姩她本就准备好了牺牲，所以提前将修复白泽令的方法，告诉了英磊。”
赵远舟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些光亮。
卓翼宸“去大荒，找到瑶水和神木，就可以修复白泽令。”
卓翼宸“赵远舟，离仑是你的宿敌，他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你，你必须面对。”
一件斗篷砸到赵远舟的后背上，盖住了他的伤口。
赵远舟拿下来，发现是卓翼宸的斗篷。
再回头看时，卓翼宸已经走远了。
山神庙内
英磊坐在断壁颓垣之中。
他总是想着外面的世界，去追他的梦想，经常不着家。
他总是惹爷爷生气，让爷爷担心。
他说的那些混账话，他还记得。
英磊“爷爷，你就不要再劝我了。”
英磊“我讨厌大荒，这里荒芜冰凉，如果要我一直守在这里，我不如去死。”
爷爷每次听到他这么说，只是无奈叹息。
“傻孩子，死不可怕，死也不是一切的终结，不要时时刻刻把死挂在嘴上。”
“死得其所，走时心安，就很好。”
他记得每次偷偷下山玩时，楚姐姐都会跟着他，带他到人间的集市上游玩，玩累了便和他坐在桥边休息，夕阳落山时再把他送回山神庙。
有一次和楚姩聊天，她跟自己说：
楚姩“你爷爷把这辈子都献给了昆仑。”
楚姩“他不后悔，能以一己之力，饲祭苍生，那便是山神一脉的光荣。”
楚姩“但爷爷也尊重你的决定。”
楚姩“你可以做山神，也可以做一个普通人。”
楚姩“大荒有很多妖怪，终其一生的奢望，只是简单的三个字而已。”
英磊“哪三个字？”
楚姩看着他，道
楚姩“有的选。”
楚姩“英招爷爷之前和我说，没能让你明白做山神的光荣和骄傲，他心有愧疚。”
楚姩“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照顾好自己，有空就回昆仑山看看你爷爷。”
楚姩“你长大了，未来的路，你自己选。”
英磊“那你……会陪着我吗？”
楚姩笑了。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也会陪你一起。”
“你只需要做无忧无虑的英磊，无虑无忧，如此，便好。”
……
英磊用袖子用力抹了把眼泪，但怎么抹不完。
可是姐姐，你走了，谁来陪我呢？
你跟我说，我要做无忧无虑的英磊，可是没了你，英磊不再是那个被宠的小山神大人了。
他将头埋在胳膊间，放声大哭。
有人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
英磊肿着眼睛通红的回头，看见了白玖。
白玖捧着新鲜的野果，递给他。
白玖“我不太会做饭，就去摘了些野果。”
白玖“我吃了一个，果子很甜的。”
英磊强打起精神，笑了笑，拿过一个果子闻了闻
英磊“很甜。”
英磊“白玖，谢谢你。”
白玖“小山神，不客气。”
白玖笑了笑，转身离开。
英磊一个人看着手里的果子发呆，身边又传来了脚步声。
英磊抬头，看见了朝他走来的卓翼宸。
英磊“这是白玖摘的果子，卓大人要尝尝吗？”
卓翼宸摇了摇头。
卓翼宸“白玖特地给你的，你吃。”
英磊有些感动地喃喃。
英磊“这些果子挂得高，他应该费了不少功夫……”
英磊“小时候我也够不到，爷爷会帮我摘，爷爷不在的时候是楚姐姐帮我摘的......”
英磊“她经常会来山神庙找我，跟我一起下山游玩。”
英磊“我们在大海旁看过日落，一起到集市上买东西，每次我生日她都会送我礼物，每次都不一样……”
英磊“她说……我要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山神。”
英磊“她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
英磊“但是……姐姐她……不在了……”
英磊刚压下去的情绪，又翻涌起来。
他忍不住心中的情绪，痛哭起来。
英磊“小卓大人，我没有姐姐了……”
英磊“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爷爷外最亲的人，也没有了……”
卓翼宸看着英磊的模样，心中很难受，眼圈也有些发红。
他能感同身受。
卓翼宸“我父兄去世后，我也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卓翼宸“从前我哥哥说，世间疾苦，总能让人遍体鳞伤。”
卓翼宸“但如果有个地方反复受伤反复磨损，就会变得坚硬强壮。”
卓翼宸“我那时摸着哥哥掌心练剑的手，说，我知道，这叫作‘茧’。”
但哥哥告诉我，他说的地方不是茧……
英磊红着眼睛问他。
英磊“那是什么？”
卓翼宸“是心。”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