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阿木篇3

（三）后来我犹豫再三还是回去睡了一夜，心想着明早早点起来去接陛下就是了。只是我没想到，等我再睁开眼，陛下已经自己回来了，甚至都已经开始批阅奏折了。我瞄了坐在书桌前拿着玉玺的陛下，虽然有点心虚，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推开书房门走进去，站到了他面前。我深吸一口气，想认错顺便解释两句，刚开口就被陛下打断。他把奏章扔到我面前来，微抬了一下下巴，示意我捡起来看看。我愣了一下，顺从的弯腰捡起了那本奏章，看清上面的内容后，我才算是知道了陛下那么恼火的原因。是齐国人，齐国的使臣来访，据说是代表齐王有要事相商。虽然一看就知道是假话。我抬眼看了一下陛下脸上的表情，咽了咽口水道，“陛下，这齐国人此番不安好心是板上钉钉的事，可他们也没说清楚是来作甚，我等也不能直接关上国门拒不接见啊，不如，不如，先在殿内摆个宴会，就说是欢迎一下使臣到来，在宴会上侧面打听一下他们的意图如何？”陛下看着我，眼神好像淬了寒冰一样，出口却是一句，“上回要伤害她的人，就是齐国人。”我一开始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反应了一段时间才想清楚，我试探性的开口问道，“陛下如何确定那就是齐国人？”“那个人身上挂着的玉坠，”他放下了手里的玉玺，转而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我看见了他腰间的玉坠，上面是锦鲤的图案。”锦鲤，那倒确实是齐国人认为的祥瑞象征。“不过你说的有道理，先摆个宴会试探试探，最主要的是，”他突然停顿了一下，目光看向门外，语气突然又坚定了起来，“我可以通过这场宴会弄清楚到底是谁要害她。”等会儿，怎么又扯回到贺宁公主身上了？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陛下站起身来，一挥手吩咐道，“阿木，你快去一趟她的寝宫，帮我告诉她，今晚跟齐国人的宴会，要她务必来参加。”行行行，反正你现在满脑子除了贺宁公主还是贺宁公主。我点点头，刚转过身准备下去，就又听见他在背后叫我，“阿木，还有，宴会开始前，帮我调两队兵士到殿外守着，我怕齐国人被识破后会直接动手。”嗯，我就说嘛，其实陛下脑子里还是有国家大事的，哪里就会全是儿女情长。于是我开心地领命下去，直奔贺宁公主的寝宫，去告诉了她这个消息。贺宁公主听闻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就让我又回去了。然后我又马不停蹄地拿着赦令玉牌去调来了军队，并把他们部署到正殿外围。等这所有的事都干完，一天都快过去了。我刚回到书房，就见陛下换上了龙袍，正对着镜子整理着自己的衣服。我走进去，没忍住问了一句，“陛下，这么重视这个宴会啊？”陛下没说话，回过头给了我一个你懂什么的眼神，然后转身就走了出去。我只好赶忙跟上。走着走着我才发现，陛下原来是要去接贺宁公主一起去宴会。我就说他怎么突然开始整理起仪容了，原来不是重视宴会，是重视要见到的人。去正殿的一路上，陛下都在和贺宁公主聊天，他们具体聊什么我是不敢去听也听不清楚，不过就看他俩那个挨在一起的背影呀，真是......幸好这只是那个什么情蛊的作用，不是陛下的本心。到了正殿我把贺宁公主带到了她的位置，才又回到陛下身边侍候着。宴会前面倒是和平欢乐，载歌载舞，谈笑宴宴之间也就过去了。直到......齐国那个使臣按捺不住起身献上弱水酒为止。弱水酒这东西，我也算有所耳闻，据说这酒是云疆贺宁族特产，用于祭祀，不过云疆贺宁族灭亡后，弱水酒也变得异常罕见了。也不知道这酒是什么个味道。我接过那坛子酒，几乎是迫不及待就给陛下倒上了一杯。陛下看了那杯酒一眼，举起酒杯喝了一口，却是皱了皱眉道，“入口确实清冽，不过，深尝就觉得苦涩发酸，就像某些人一样。”这话不仅惊到了那个使臣，也惊到了我。不是我的陛下啊，你怎么就这么水灵灵地说出来了？这跟指着齐国使臣的鼻子骂他有什么区别啊！果不其然，齐国使臣当下就眼神一变，微微颔首道，“陛下的口味真是与先王一模一样啊。这酒世间难得，本应最配皇家才对。哦，竟是臣年老忘了，这大楚早就灭亡了，先王只是将军出身，连同着陛下您，都不是什么正统血脉，自然无法欣赏。”简直欺人太甚！这齐国使臣竟然有这样的胆子到我们的地盘上来指责我们的王室，我心头骤然升腾起一股怒火。大殿内陷入一片安静，齐国使臣站在大殿中央，一脸得意，好像算定了我们没有人敢说什么。我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捏紧，想着就算今天直接在这儿打起来也好过就这样被折辱，我刚想迈步上前，就被坐着的陛下一把拽住。我低头，看见陛下不动声色地朝我摇了摇头。我知道他的意思，还没试探出齐国人的目的，不要轻举妄动。可，可，难道就这样憋屈！就在这时，一片安静中突然传来了一声拍桌声。我连忙抬头去看是谁敢在这个时候出头，出乎我的意料，竟然是，竟然是......贺宁公主。她双手环抱，直视着齐国使臣，眼神冰冷，开口时自带一种说一不二的气势，就好像，她从来都是位居高位的公主一般，就好像，灭族坠落的苦难从未发生在她身上一般。她开口，声音坚定，说出口的话带着嘲讽又直接，简直大快人心。我想着，侧过头去打量陛下。然后我就看见了我从未在陛下脸上见到过的表情。我看见陛下嘴角一贯的笑意随着公主起身的动作渐渐凝固，渐渐消失，他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只是盯着她，但却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我看见陛下的眼神在一点点一点点变深，一点点一点点，带上了我看不懂的色彩和情绪。我伸手拽了一下陛下的衣角，他却像根本没察觉到一般，一言不发，还是那个姿势盯着在说话的贺宁公主。好像那一瞬间，他的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公主一个人。贺宁公主说完，又款款地坐回自己的座位，就好像刚才说那些话的不是她一般。我深吸一口气，开始打心底里佩服起这个公主来，一回头，陛下还是那个姿势看向公主的方向，恢复了往常的笑，只是眼角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带上了泪光。我没说话，只是默默站回了原来的位置。大言不惭一点的说，我应该是如今最了解陛下的人了，我知道陛下最大的心病一直是云疆战争的问题和先帝的身份血脉问题。云疆战争算是先帝发动的一场最为声势浩大的战争，陛下一上位就停止战争的做法受到了朝中无数大臣的声讨和质疑，他们口口声声谩骂着陛下懦弱无能，却从来没有深刻地去理解过陛下的想法。至于先帝血脉的问题，毕竟从传统角度来说，先帝算是弑君篡位。这些年了，关于王位不正统的言语也从未停止过，陛下从来没说过什么，也从来没因为这件事生气过。但其实我知道，陛下心里比谁都在意。我陪在他身边这么久，看到过好几次，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反复看着大臣们指责他罔顾祖业的奏折眼圈发红，在走到某个转角听见宫人议论着南楚血统不正时的强颜欢笑，故作无事。虽然他做的一切都有他的理由，可除了我之外好像从来没有人站在他的角度替他说话，替他考虑过，一次都没有。所以我好像也有点能理解，他看向贺宁公主那个眼神里的情绪了。那是无关情蛊，无关一切，真正发自内心的情绪。而我现在也觉得，管他什么传言呢。贺宁公主大胆出头，将齐国使臣气的老脸发白，于是干脆一挥手直接叫上军队来把内殿围了个水泄不通。大殿内方才的秩序荡然无存，宴会上的客人、舞女都惊慌失措，整个大殿好像一口沸腾的锅。我暗自庆幸陛下有所预料，提前安排了两队兵士，让我们好歹还有还手之力，不至于真的就直接被他们齐国人得逞。我赶紧吹哨，我们的军队破门而入，直接就跟齐国的军队打作一片。我掩护陛下先从高位上下去，然后转身随即也投入到了殿内的战斗中。虽然我们提前安置了军队，但也没想到齐国的士兵有这么多人，我第一时间让人拿着我的赦令玉牌去再调军队过来了，只是军队赶过来也需要一点时间，这段时间里，我们也是自顾不暇。我转身躲过一个齐国士兵的刺杀，反手一刀抹了他的脖子。转身却看见陛下不知何时已经倒在贺宁公主的怀里，好像是受了伤，一旁两个齐国士兵已经被我们的人擒住。就在这时，我们的后援军队终于赶到了，有了人数上的压制，这场骚乱轻而易举就被平定下来。我没有时间放松休息下来，赶忙又叫来几个侍从跟我一起把陛下抬去太医院处理伤口。站起身的时候，我看见站在一旁的贺宁公主。经历一场骚乱，她原本扎起的发髻漏下几缕发丝，脸上沾染了不知是谁的血迹，神色却是异常的镇定，甚至，有点凝重，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然还从她的脸上看出了迷茫的意味。但我眼下没有功夫去探究她怎么了，只是这样匆匆一瞥，我就抬着陛下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