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州王城外,隔着一片僻静的树林,就是整个南楚最高的山峰迎鹤峰,迎鹤峰上有座破落的寺庙,大概是从前大楚国时期留下来的,不过早已在几十年的战火纷飞中失去了往日的荣光,寺庙内空无一人,房梁歪倒,四角都沾满了蛛网。
贺宁枝奂缓缓走到屋檐下,却没有走进寺庙里面,在寺庙门口的台阶上坐下。
她把身体斜靠在柱子上,目光一点点放远。
从山脚下的青野,到茂密的树林,再到鹤州城威武的城墙,城墙内热闹繁华的街道。
最后的,是坐落在鹤州城中央的王宫。
贺宁枝奂看着南楚王宫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看着宫殿四角的檐角尖端划出的弧度,看着明明都是很熟悉的这一切。
从她出宫之后到走到这山上这段时间,身体的疼痛已经渐渐消失。
疼痛消失,不是身体好转了,相反,是因为她的五脏六腑都已经被侵蚀尽,毒性入骨,甚至侵蚀了她的每根神经的原因。
其实她,现在已经没有了任何一点生机。
她看着眼前的人间,阳光倾洒,山脚下的树林随着风的吹拂舞动,人们好像都在平静的过着自己的生活,这好像只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一天。
没有了她,这世间本就不会有什么变化才对。
她嘴角渐渐弯起一个弧度,想把头也靠到柱子上,后脑勺却好像有什么东西挡在了她的头和柱子之间,被硌了一下。
贺宁枝奂下意识抬手去摸,却在自己的发髻上碰到了一方冰凉,好像是一只钗子。
她伸手拿下那只钗子,对着阳光,即使她已经视线模糊了也勉强可以看清,那是一只蝴蝶状的金钗。
缕缕金丝弯曲折叠形成蝴蝶的翅膀与触角,点缀的宝石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蝴蝶好像随着风的吹动在振动自己的翅膀,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她的手中飞走,向着风的指引飞向自由。
贺宁枝奂看着那只金钗出神,她想起了小时候看着父王手捏金钗给王后挑选时站在一旁心怀艳羡的自己,她想起了南楚军队攻入贺宁王府时掉落在血泊中的那些金钗,她想起了她第一次一个人跑出南楚宫殿时在集市里看到的那只蝴蝶金钗,她想起那回被贼人挟持少年突然出现时被风扬起的衣角,她想起那天夜里踏月而来的少年坐在她床上说“我有名字的,我叫池遇”时亮晶晶的眼眸,她想起最后她离开时他们的的那个拥抱。
应该就是在那时候吧。
除了那个拥抱的时候,能让他们靠的那么近之外,池遇没有别的机会能把这只金钗戴到她头上。
而除了池遇,不会有人送她金钗,也不会有人能有机会把金钗戴到她头上。
看着那只金钗,贺宁枝奂又想起他来,解药应该在昨晚就会发作,所以现在,他应该已经从爱情的幻境中走出来了吧。
贺宁枝奂不由自主地开始想,发现自己解除鸳鸯蛊作用后池遇会是怎么想的,等待着的死亡迟迟没有到来的时候他会很惊讶吧,发现自己终于能控制自己的心绪了应该很高兴吧。
他应该,不会有悲伤的吧。
然后他就能从情蛊的阴影里快速走出来,继续好好做他的皇帝,好好管理他的国家,他会再遇见更好更适合他的人,然后顺理成章的封后,顺理成章地有孩子,顺理成章地白头偕老,就好像从来没有她出现过一样。
多好的结局。
贺宁枝奂想着,眼角却开始微凉。
她已经够满足了,最起码在这段时间他爱过她,最起码他们最后的时光是充盈着快乐的,就算只是情蛊的作用也好。
她手里捏着那只金钗,迎着和煦的日光,把头缓缓地靠在了柱子上。
贺宁枝奂感觉到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世间的万千种声音也开始慢慢静寂下去。
日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身体内部的痛感越来越轻,连带着对身体的感觉也一点点在消失。
贺宁枝奂想睁开眼再看一看南楚的皇宫,可是眼睛好像已经没有了知觉。
眼界一点点黑下去,呼吸和心跳都一点点消失,她感觉自己好像在一点点一点点的升空。
身体好像那只金钗上的蝴蝶,好像只是一阵微风,就足以把她带走。
耳边哗哗的吹过风,好像,又回到了去南楚的路上坐在马车里的时候。
好像闭上眼,就只是靠在摇晃的马车里,平常的睡一觉。
只是永远不会醒来地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