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领事馆房间里,陈时打开了那封信:
"致未来读到这封信的年轻人:
如果你正在读这封信,说明几件事已经发生:我的理论得到了某种程度的证实,中国的科技实力已经今非昔比,而你,已经触摸到了那个真相的边缘。"
陈时的手微微颤抖。这是1994年的林教授写给未来的信,写给现在的他。
"今天是1994年5月,我正坐在普林斯顿的访问学者办公室里。Ed(威滕)刚刚离开,我们讨论了整整一个下午。他说这个理论'太超前了',但更让他担心的,是它可能带来的影响。"
通过光脑,陈时能看到信纸上的字迹有些微的墨迹晕开,似乎写这段话时经过了长时间的思考。
"也许在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很难想象我们这一代人面临的困境。实验设备要依赖进口,数据要靠手工处理,连一台像样的计算机都很难获得。但正是这些局限,让我对物理学有了不同的思考。"
陈时想起了物理系那些老旧的实验设备,林教授总是特意保留着它们,现在他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当我们不得不用最简单的工具探索最深奥的真理时,反而更容易触摸到事物的本质。就像中医和西医的区别——一个依靠经验和直觉,一个依赖仪器和数据,但最终都在描述同一个真相。"
这让陈时想起了自己在赛格纳斯星球的学习。即使拥有最先进的设备,最终理解真理时,还是需要返璞归真的思维。
"这个理论的灵感,某种程度上也来自于这种东方式的思维。当我在太极拳的动作中看到高维空间的投影,在易经的变化中发现量子纠缠的痕迹时,我忽然明白,一个文明的思维方式会深刻影响其对宇宙的理解。"
窗外的曼哈顿夜景璀璨,但在陈时眼中,此刻最亮的是信纸上这些充满东方智慧的文字。
"第一,这个理论最危险的地方不在于它有多深奥,而在于它太'自然'了。就像牛顿发现引力定律时说的——真理往往就藏在最简单的现象里。当你真正理解它的时候,会发现它一直就在那里,只是我们以前没有用对的方式去看。这种'简单'意味着,一旦理论公开,很多应用可能会超出我们的控制。"
陈时不由想起了自己做包子时的顿悟。确实,最深刻的道理往往藏在最简单的现象中。
"第二,我在最后几页笔记本上留下了一些未完成的推导。那不是因为我想不下去,而是我觉得那些结论还为时过早。关于维度操控的可能性,我想留给你们自己去发现和判断。科学要循序渐进,否则就会像一把过于锋利的刀,容易伤到持刀人。"
原来如此,陈时这才明白笔记本为什么会有那些看似未完成的方程。不是老师思考的极限,而是刻意为后来者留下的空间。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记住,真正的科学家不该被利益、虚名,甚至是某种意识形态所左右。我们追求的是宇宙的真理,而真理不分国界。但是,科学家终归是有祖国的。选择在哪里,用什么方式去发展这个理论,是你们这一代人必须慎重考虑的问题。"
陈时想起了今天早晨和Marcus Wilson的对话。当时的回答,竟与林教授三十年前的思考如此吻合。
"至于我自己,表面上会继续做一些常规的研究工作,但实际上我准备沿着另一个方向深入:研究文明演化的物理学规律。这个方向看似离物理学很远,但我觉得这才是最关键的一环。"
难怪这些年,林教授的研究领域看似漫无边际,从量子物理到社会科学,从信息论到历史哲学。原来一切都是有所指向的。
"我会留在国内继续教书和研究。虽然条件艰苦一些,但对我来说,亲眼见证祖国从弱小走向强大,本身就是一种幸福。我相信,在二十一世纪,当我们国家的综合实力足够强大时,你们会以一种更加从容和自信的方式来发展这个理论。"
陈时抬头望向窗外。三十年过去,他们确实是以一种更从容的姿态站在了这里。今天的报告会上,那种发自内心的自信,不正是最好的明证吗?
"我已经请Ed帮我保管了一些关键的实验数据和理论推导。如果有一天你要进一步发展这个理论,可以找他。他是一个真正的物理学家,知道什么时候该守住一个秘密,什么时候该推开一扇门。"
所以威滕今天的一切安排都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一个三十年前就开始准备的计划。
"写在笔记本里的可能会泛黄,但信念不会褪色。这不是一个人的选择,而是一代人的坚守。现在,接力棒已经传到了你们手上。"
"记住,真正的创新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就像中医讲究'治未病',我们要做的,是在文明发展的过程中,既要保持创新的勇气,又要守住敬畏的底线。"
"1994年5月
林宗涛
于普林斯顿"
陈时轻轻放下信,久久无法平静。三十年前,他的导师在普林斯顿做出了一个艰难的选择。如今,他们在同样的地方,面对同样的抉择,给出了同样的答案。
时代变了,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改变。
他走到窗前,望着曼哈顿的夜景。这座代表着世界最高科技水平的城市,此刻在他眼中却不再那么耀眼。通过光脑,他能看到整座城市的能量流动,就像一个巨大的量子态网络。但比这更令人震撼的,是信中流露出的那种宁静而坚定的力量。
房门轻轻响了响,是夏琳送来了热茶。
"还没睡?"她轻声问。
"老师的信,"陈时示意了一下,"你要看看吗?"
两人静静地坐在窗前,分享着这跨越三十年的文字。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
清晨六点,领事馆门前。
"护照和登机牌都准备好了,"王参赞说,"张主任会一直送你们到机场。"
"谢谢各位。"陈时说。
"不用谢,"王参赞笑了笑,"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车队驶向肯尼迪机场。晨光中,曼哈顿的摩天大楼渐渐远去。
"这趟普林斯顿之行,"张主任忽然开口,"给我们上了生动的一课。"
陈时明白他指的不只是学术报告,更是这些天发生的一切。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新时代中国科技工作者的一次集体亮相。
"以前我们总是仰视别人,"张主任继续说,"现在,终于可以平视了。"
车队驶入机场。远处,一架中国国际航空的客机正在跑道上准备起飞。
安检、登机,一切都异常顺利。透过光脑,陈时能看到航站楼某些角落里若隐若现的"乘客",但他们都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准备起飞,"机长的声音通过广播传来,"预计12小时后抵达北京首都国际机场。"
陈时靠在座位上,回想着这几天的经历:Wilson的傲慢与示好,威滕的帮助,林教授的信,团队的表现......一切就发生在昨天,却又恍如隔世。
"在想什么?"夏琳问。
"在想啊,"陈时笑了,"回去后有好多事要做。"
"比如?"
"比如,"他压低声音,"给老师包几个'归家宴'。"
飞机缓缓滑向跑道。透过舷窗,他最后看了眼普林斯顿的方向。那里有一位老物理学家完成了三十年的承诺,那里的实验室里,新一代物理学家或许正在研究他们的报告。
但更重要的工作,还在前面。
"这只是一个开始,"他轻声说。
飞机冲向跑道,轰鸣着拔地而起。新的篇章,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