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过后他们开始梳理采访细纲,王一博拿到他的文件,一小半内容围绕他与王琛的父子情深。
陌生的形容词让他略微失神,王一博想起这是半个月前的定稿,彼时王琛精神矍铄,他乐意在屏幕前上演好儿子的戏码。
王琛去世后,他需要处理相当多的事务,采访是最细枝末节的部分,遗留到现在。
“有关父亲的部分,麻烦你们删掉。”王一博沉声说,听起来没有商量的余地。
编导为难得手足无措,“王总,您这部分占很大分量,全删了我们节目时长可能撑不够。而且我们特意做了亲情主题的物料和前期宣传……”
“很抱歉,父亲身故不超过七天,我不太想公开去讲,希望你们理解。”王一博流露出悲伤,这类示弱的表情不适合他,他做得很生疏。
先前恩熙向他汇报,王翊川莫名其妙订了江景餐厅情侣卡座,王一博知道,这是他的弟弟开始为遗产努力。
因此王一博并不在乎编导的答复,最好无法达成共识,他随时可以抽身离去,一次采访对他无足轻重。
他面色平静的时候,有不怒自威的震慑感,罕见的严肃使得肖战当真,以为他被唤醒失去亲人的阵痛。
肖战承认截至目前,王一博在他心里的形象绝非好人。可关于失去至亲的经历,他与他达成情感共鸣。
剖开伤痛的滋味不好受,好在肖战已经逐渐适应了。谈及父母的话题,他会比王一博游刃有余。
休息室静默了数秒,王一博耐心告罄,正打算起身。
肖战的声音留住了他,脆生生的,像一把新掐的菜薹。
“不如,替换成我和我的父母吧。”他平和地提议,在无法调和的沉默里,轻易掀起涟漪。
王一博深感意外,这提议对他并不轻松。
肖战显然不认同他是好人,现在却主动向编导提出,可以聊到他的父母,以补充缺失的节目分量。
彩排休息的间隙,王一博倚在走廊的白墙上,等待肖战走出来。
他们打了个照面,这里人来人往,肖战飞速垂下头,打算与他擦肩而过。
“你是同情我吗?”王一博忽然沉声问。
肖战意外地看住他,一时没有言语。
“不是同情。”肖战直视他的眼睛,清澈见底的,反而有点委屈,“是善意。于你也好,于节目也好,我能帮到大家,所以就帮了。”
他坦荡的目光是一面镜子,反射他真实的内心世界。
是善意吗?王一博默默咀嚼这个词汇,想起肖战被两个不良少年围着,他们一左一右架住他,让他像个挑在十字架上的牺牲品。
那一刻他想到的词是可怜。
不仅仅是同情,他的目光俯视得比同情更低,他觉得肖战可怜,需要他伸出一只手。
“既然如此,我也可以再帮你一个忙,出于善意。”王一博学他的口吻。
“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故意留悬念,剩下空无一人的走廊,留得肖战一头雾水。
直到傍晚的江景餐厅,肖战不情不愿赶到,盘算着如何委婉地拒绝王翊川。他心不在焉拉开椅子坐下,抬头听王翊川说话,意外看见王翊川身后,隔着两张餐桌,王一博正坐着喝一杯柠檬水,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牢牢盯在他身上。
他迎上肖战错愕地目光,微微挑眉,仍旧低沉地凝视他,就好像回到那个晚上,他用盯上猎物的眼神,将他拽到身下。
然而王一博此时离他很远,用手漫不经心调整领带,以这个动作告诉他,此刻他们正在回忆同一件事情。
他在逗弄他,当着相亲对象的面,当着亲弟弟的面。 肖战心口一跳,刀叉差点摔在餐盘里。
餐厅努力营造暧昧的氛围,橙光落在餐盘上,像调了一碗蜂蜜,人脸没入更暧昧模糊的光影。
肖战的目光从王翊川脸上晃过,他是意气风发的风格,与他身后的王一博截然相反,话多得有些过头。
交谈内容从莎士比亚到尼采,肖战听不进去,他仅在开头提过“喜欢文学”,后面演变成王翊川的文学素养汇报,像只开屏的孔雀滔滔不绝。
“怎么了?”王翊川察觉他眼神的异样,回头看去,很快面色不虞地转过身来。
“噢,那是我哥,你也许听说过。”王翊川装作若无其事,“我和他关系一般般,所以不用和他打招呼。”
这不是相亲,王翊川心里清楚,坐在他面前的人,是继承遗产的钥匙,他不能容忍王一博介入。
“我们下去散步吧。”王翊川生硬地站起来,指了指江边,“这个季节很适合江边漫步。”
肖战迫不得已跟着,他今天穿了双崭新的皮鞋,根本不适合散步,但王翊川不会察觉,他的目光不会落在这么小的地方。
月亮往云的深处游动,肖战和王翊川沿着江岸公园小径漫步,他刻意留了礼貌的安全距离。偶尔抬头看,江景餐厅成排的玻璃墙,伫立着一道黑色人影,遥远地俯视他。
王翊川改换话题,不再谈论文学史,他的声音依旧兴高采烈,说他的父母如何喜欢他。
可惜肖战听得模模糊糊,他的脚被软牛皮折磨,脚底紧绷的痛感越来越难以忍受。
跨江大桥上有火车驶过,这是一条繁忙的南北铁路,隔几分钟变能听见轰隆隆的动静,从头顶呼啸而过。
人们交谈的声音被盖下去,若非贴着耳朵,试图在火车的轰鸣里听清人声,简直是妄想。
王翊川想让肖战听清,火车经过时他猛地靠近肖战,还未等他开口,肖战条件反射地往后退,动作大了些,脚踝在猛烈的动作里倏然被擦破。
“你有点……怕我?”王翊川犹疑着问。
“抱歉,我可能有点儿社恐。”肖战站着,实在疼得不想走路。
更不想跟王翊川说,他们的关系点头之交,提到磨脚、流血,势必要展示狼狈的伤口,听起来太没边界感。
肖战抬头看,餐厅的那道影子消失了,玻璃墙空荡荡映着一轮月亮。
他恍然回过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抬头看。
注意力很快被一声击打吸引,是皮包砸在人身上的声音。
肖战在慌乱的动静里寻找,看见王翊川不知何时被扯远,离他有四五米距离,一个女人拽着他的衣袖,成套灰棕色格纹西装乱七八糟,她的斜挎包砸在王翊川身上砰砰作响。
“王先生,你这是……”肖战顾不上流血的脚踝,倒吸一口凉气追上去。
“相亲是吧!躲着我是吧!”女人持续地咒骂,斜挎包成了她手中的刑具,一次次抡圆了砸。
肖战听清后猛地停住,正巧女人的脸转过来,路灯穿过枝桠映在她脸上,他们在彼此眼睛里寻到同样的诧异。
这是王一博身边的女人,那个怀孕闹到医院,却被王一博强行带走的女人,可她现在竟然抓着王翊川。
“肖先生,没想到他的相亲对象是你。”宋知妍凄凉地笑了,忽然泄力,“看在你上次帮过我的份上,我不怕丢脸的告诉你,我怀了王翊川的孩子,他就是个人渣。”
肖战彻底呆住,空张着嘴发不出惊讶的声音,后知后觉悟出,这竟然不是王一博的风流债。
王翊川焦头烂额,当务之急是安抚极不冷静的宋知妍。他做出抉择,将宋知妍打横抱起仓促离开,喋喋不休的女人像按了静音,在他怀里安静了。
肖战觉得这一切太离谱,离谱到他愣在原地忘了动。
江边月朗风清,王一博缓步走来,带着隔岸观火的愉悦,依旧似笑非笑地说,“还好你没走。”
他拎着一双运动鞋,放在肖战脚边,半蹲着抬头看他,“我猜你可能已经把脚磨破了。”
款式简单的鞋子怦然落地,肖战怔愣着看他的手,一寸寸靠近他饱受折磨的脚踝,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他,微微用力时手背鼓起交错的青筋。
他竟然知道,他怎么能知道?王一博究竟在他不知晓的位置,盯着他看了多久,才会发现他细微的怪异走姿。
肖战仿佛被一颗炭火烫到,心脏突地飞速跳动。
“你别……”肖战想躲他的手,滚烫的掌心抓住他的脚踝,这令他身体本能紧绷。
可脚踝淌着血,疼痛让他不敢挣扎,只能顺从遵循王一博手掌支配,被他握着脚踝换上了鞋。
他身子抖了抖,单脚被抬起时没能站稳,慌不择路伸手扶住王一博肩头,几乎倒在他怀里。
痛感的刺激下,肖战心跳更乱了,几乎要从他的身体里蹦出来。
“伤成这样……你还真是能忍啊。”王一博扣住他的腰,不紧不慢换好另一只鞋,缓缓站起身。
他的掌心残留一抹血痕,腥甜的味道在夜色里升腾,看着肖战窘迫的表情,兀自笑了。
“我这个弟弟擅长撩拨人,他今天的规划其实很好,带你看江景,邀请你散步。江岸线那么长,你知道他为什么非要选这一段吗?”
“因为这里有座通火车的跨江大桥。”王一博心不在焉地揉搓指尖,淡淡的血腥味被他揉开。
气味让他回忆起肖战脚踝的触感,干燥的季节里,在他触碰的瞬间羞涩地绷紧。
“通火车的跨江大桥……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一辆火车从江水上方呼啸而过,声音被轰鸣吞食干净,他看见王一博的嘴唇一开一合,但听不清任何字句。
“啊?你说什么?”肖战迷茫地问。
王一博忽然沉默看他,嘴角勾出笑意,在他毫无防备之时骤然靠近,嘴唇贴在他耳边摩挲。
“为的就是现在,让你听不清,只能靠近他。”
行经的火车带来剧烈震动,大地在他脚下合着轰鸣颤抖。王一博按住他的后颈,唇瓣擦着他的耳垂,把他拽入一个短暂的密闭空间。
绝对的吵闹声将其他人声摒弃,肖战只能听见王一博的,就像此时此刻世界只剩下他们。
“看来,王翊川精心设计的伎俩,被我冒用了。”王一博在耳边低回地笑。
他笑起来的震动,比火车的震动更清晰,维持着将吻未吻的距离,侵略意图急剧攀升。
“你在胡说什么……”肖战的慌张显而易见,他方寸大乱地推他,这种抗拒让王一博有些恼火。
他想吻,用手捧着他的脸颊,掌心沾着他的血。当他坐在王翊川对面时,当他对着另一个男人谈天说地,他就想吻。
他没能吻下去,肖战双手撑在他胸口,力道是否能推开他,全凭他的个人意愿。
肖战连连后退,磨破的脚踝痛得他皱眉,王一博便停住了。
火车的轰鸣正逐渐消散,平静回归这片土地,肖战和他离开一人远,感到足够安全了,他努力转移话题,破除弥留的暧昧。
“那个女孩,是你找来的吗?”肖战闷声问。
“是我找的。”王一博坦荡地答,血迹在他掌心干涸,变成一小块深色,“这就是我说的,再帮你一个忙,出于善意。”
“你帮我什么?”
“帮你看清相亲对象的真面目,以免你真的被他蛊惑。”王一博目光灼灼,俯身靠近他的眼睛,从里面看见他清澈的倒影,“如果没有宋知妍,他会成功吗?”
“关你什么事。”肖战再度往后退,不愿答他。
“当然和我有关。”王一博眸光低沉,从他脸上细细扫过,“因为我不想你和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