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千上万只红顶白翎的仙鹤停在昆仑之左,各自静默的低头梳理着自己的羽毛。成百上千的白甲将士默默无声的安抚慰藉着低低哀鸣的战马。
昆仑虚上,天君着了一身珠光宝气的“素衣”,正担负着他身为天地共主统一六合八荒的崇高使命,屈尊降贵的站在殿前亲自与各族赶来吊唁的族长们寒暄。战神给予的最后一次庇护,正被他物尽其用的用来笼络人心。
远处一方山崖的亭台里,世间仅剩的三位远古上神正正襟危坐的聚在一起喝着茗茶。折颜瞥了一眼殿前忙碌着的天君,不由哂笑道:“不愧帝王心术,天君真真儿打了一手好牌。”
帝君举着手中的杯盏摩挲着没理会他。看那莲纹的样式,与昨夜是同一盏,看来当真是喜欢的紧。
狐帝就敷衍应和的点了三两下头,顿了顿才很是有些难为情的道:“你二人,今日着的衣裳是不是与时日不太相称。”
“有何不相称了?”折颜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一袭清新淡雅的粉色纱衣,又转头瞧了瞧东华一身富贵的紫袍,很是大言不惭的笑道:“我倒觉得只有我俩才是最为相称。”
在这话头上,狐帝从来都是只有被欺负的份儿,想来也是习惯了,只皱着眉反驳道:“今日怎么说也是来给墨渊送葬的日子,你们好歹……”
“你说你这个老执固,这么多年怎么还没活明白?”折颜喝了口茶挑着嘴角笑道。
“我怎么就没活明白了?!”看着狐帝气的要吹胡子瞪眼,折颜自是知他是个抱诚守真的老实神仙,可折颜又生性爱闹,打小戏耍他也戏耍惯了,于是揽过他的肩膀拍了两下说道:“我给你讲个趣事儿吧。”
“你别岔开话题!”
“唉,你先别急,你听我说。”
狐帝又被梗了一下,又气又无奈道:“你要说就赶快说!”
“墨渊年幼时第一次随军打仗不小心受了重伤的事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警惕的看了他一眼,狐帝迟疑的点了点头。
“嗯,就那次。那次战场上护着他的人没护结实,不是让他那肚子被敌人隔着甲胄拉了道很深的口子么,回来之后大伙用了很多办法也没能给他把血止住。我去找父神,可父神处理着军务也实在无暇顾及,只说实在不行,就让他先淌着吧……嗯……如此我又能怎样呢,也只能回去。回去后你猜怎着?伺候他的药师都被他赶到了军帐外头站着,而他却一个人缩在榻上捂着肚子咬着枕头疼到浑身抽搐也不吱一声。见我回去了,他才抬头问了个让我哭笑不得的问题,他竟真的有很认真的问我道:‘兄长,我是不是快死了?’可能那时候他年纪小确实还没意识到生他的爹娘是多厉害的神仙,但看他那张紧绷的小脸我就是没来由的想逗逗他,于是叹着气一本正经的吓唬他道,是啊,墨渊,你要死了。”
“然后呢?”狐帝是真的老实,竟被他三言两语哄带进了故事里去,还想着要听下文。
折颜得逞的笑了笑继续说道:“他听完我说的小脸一阵煞白,我就问他怕不怕,他却说不怕,反而问我,他能自己选埋骨地么?我说不行,父神肯定要把你丢到无妄海去,他听完后沉默的噤声了许久,正当我觉得是不是玩笑开的太过分要去哄他时,他却忽然拽住我的手,央求我说要我一定给他的棺材里头放点东西,你们猜猜他倒是想要放些什么?”
“轩辕剑?奔雷琴?”狐帝不确定的答道。
折颜摇头。
“典籍书册”东华竟也插了一言。
“算了,你们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到。”
“他跟我要了一捧流萤。”
狐帝听完彻底怔住了,东华扶盏的手顿了顿,许久才摇头嗤了一声:“萤火照夜,晚烛归灯。听来倒不像他老成的做派。”
“是啊,不像他的做派,却是他的做派。正如这相不相称,你说我们不相称,我们岂不是最是相称?”
狐帝被他这一段好似深奥的言论搞得是云里雾里,只得扶额摆手的告饶道:“我说不过你。”
折颜笑了笑,一个故事说的口干舌燥正想添茶来喝一些,刚执起杯,只听见清响古绝的钟声震彻寰宇。
吉时到了。 这神仙送葬到底与凡人是不同的,凡人讲求个大悲和热闹,哭都要声嘶力竭的哭出个花样来。而神仙都自认为看破了红尘六界,若是哭出了声反倒是失了礼数。
但不论何处总是有些不效仿古法的先驱在的,拿神仙界来说就比如……白家的凤九。
折颜一行三人辅一落地,就听到了大殿边角处传来一阵悲怆的大哭声,折颜辨了辨好奇对狐帝道:“好似你家那小宝贝丫头。”
狐帝也是疑惑的点了点头。
穿过白茫茫的人群,先是看到白浅一袭昆仑虚弟子的白袍,静静在那旁站着,近了一看则果不其然,只见那小凤九趴在白真腿上几乎哭成了个泪人。
“怎么了这是?”折颜疑惑又好笑的问道。
白真朝殿前撇了撇嘴,小声道:“方才那头合棺,小丫头没忍住。”
“嗯,倒是个性情中人。”折颜抚着下巴 “只是我好奇你什么时候同墨渊感情深厚成了这样?”
“我也有几分好奇。”这是帝君接的。
凤九一听怎么都在质疑她,抬起头来梗着脖子生气喊道:“我也算是陪姑姑看了他七万年呀,这才醒了几天啊,又没了!我难过一下很奇怪么!”
“诶!小九!”白真连忙拍着她背小声提醒她:“你这丫头!能不能顾及点你姑姑!”
“我我我……”凤九才反应过来,吓得哭声都止住了,连忙转头去看白浅,才发现她正朝殿前看着,好像没注意她这边,心里松了口气才哽咽低叹道:“要是里头躺的是帝君,我指定比姑姑还要难过。”
哪怕是以毒舌著称的帝君听了也觉得自个没发接话,只白了她一眼就得过且过了。
狐帝倒有些担忧的问道:“小五怎么站在这?”
白真道: “天君说,她要么是青丘女君,要么是未来的太子妃,任哪一样送葬不合礼数。”
折颜问: “那她闹了么?”
“唉”白真叹了口气道:“没闹,这次怕是真长大了……”
只待那钟声响起之时,万千只白鹤从山阿之左冲霄而起,纷扬的鹤翎已在昆仑山和无妄海之间铺出了一条漫漫长路。天门已开。
有人来喊人道:“三位尊神该就位了。”
白浅听到怔了怔,看着数不尽的人群聚在那忽然有些无所适从,明明她才是与他最亲近的人,怎么却反倒唯独自己成了外人。便是这不堪心思的报应吗?哪怕是深藏心底,也没有机会以这弟子的身份送他一程吗?
罢了,罢了。她低低苦笑,眼泪已经淌干了。正待她欲转身时,一玄衣身影忽然来到面前,他抓着她的手,引她向人群走去,将她好好的放到了子澜身后,冷清的眸子才默默注视着她问道:
夜华“是如你所愿么?”
说完没等她答话,就匆匆转身去了天君身旁。淡漠的眼瞳黯黯偏头看向兄长的灵柩一眼,不由在心里不甘又自嘲的隔棺与他这位不相熟稔的兄长调侃道:“果然你从出生时就事事比我走运,哪怕是我唯一想要的,也终究归了你。”
“只是兄长,可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