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劫消散,劫后余生,一时间人们已分不清现在是黑夜还是白昼。
但有金光大潮,起于天东云海之上,一圆炽烈金轮喷薄着生命热浪,将寒夜之下的万物尽数唤醒。
地上石林,金辉透过层叠间微不可见的裂缝,映射点点碎阳,在阴暗清凉的大院门前,分外醒目。
然而人们并没有享受着初照的和熙,所有目光皆集中在一人。
那人披着晨曦,沐浴金光,如若神临。
公皓成愣愣仰望着天空,心中震撼难以言喻。
恍惚间,公皓成好像发觉被“张小凡”注视了许久,随后一眨眼,后者已毫无踪迹。
他像泥雕一样呆了片刻,陆逾蕊在背后拍了拍他才回神,他心有疑惑,问道:“师傅,张小凡呢?还有那些隐卫的阵盘呢?”
陆逾蕊诧异地看着他,抬着头看了他许久,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担心,道:“皓成,你没事吧,是不是刚才摔到哪了?这里没有你说的那些呀。”
公皓成被看得有点不自在,但被师傅这么一说,头好像还真有些疼。
这时,陆雪琪走了过来,把两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小姑娘,你是?”陆逾蕊有些警惕。
公皓成“啊”的一声,相当困惑,自己不是跟她介绍过了吗?
陆雪琪干咳两声,对他使了眼色,一会再说,朗声道:“在下青云门弟子陆雪琪,见过师叔。”
“我与公师兄是朋友,在万兽之山内相识。”
“就是皓成你之前说的……”
“啊?哦…对对对,没错没错,张小凡也是其一。”
……
万兽之山,兽王山。
万仞高崖上,雷云滚滚,天地一阵漆黑,暗无天日。
几头堪比兽王中的王的妖兽,现成庞大的真身,通体寒光,肉身强大无比,现实凡人几乎无人能破之。
然而此刻,它们却被一个渺小的人类用拳头活活打死。
尸体支离破碎,浓稠的污血已经结块,散发着阵阵恶臭。
山巅之上还有一山,通体银白,直指天穹,如同一把锐利的三锋宝剑。
其上顶端,张倾夜手掌阵盘,接引天雷。
天琊浮在他头顶上,道道雷光皆劈落在它的身上,迸溅的火花似仙人淬炼天兵,敲击天音振荡九霄。
“前辈,那样真的好吗?不会出事吧?”张小凡小声问道,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场景和人,实在不敢高声语。
目前的局势,已经远远超出他的认知范畴。
张倾夜道:“我的手法你放一百个心,只是抹除他们一部分记忆罢了,老夫向来低调,人前显圣,我根本不屑为之。”
天琊翁了翁,阴阳怪气起来:
“诶~不屑为之~我呸,忽悠谁呢!”
“那干嘛留着那个傻大个?我的小主子也就罢了。”
“留下一人是想等以后重归此地,那小子也成了大人物的时候,你再来个扮猪吃老虎,忽悠小辈,引出老辈。”
“最后傻大个一出,嚯——简直不得了!”
张倾夜嗤道:“你这破剑懂个屁。是真的老了脑子也不好使,那么明显的气运都望不透?”
天琊“吃”完最后一道雷光,哧得一声冲破乌云,天光普照下来,为它塑上一层明亮的光泽。
“废话不是,伟大的剑灵超脱凡俗,脑子这种累赘早已淘汰,思维早已融合大道!不像尔等凡人,老得头发都白了。”
天地恢复清明,张倾夜看了看被劈成两半的阵盘,摇摇头丢下山崖,“还真是,不仅你我,连这时代的人也‘老’了,如此低劣的阵盘,才四十九道天雷就不行了。”
张小凡元神冒冷汗,这还不行?
张倾夜又道:“不过也怪你。从天外回来,我落大竹峰,你落小竹峰,都是一样的宝地,偏偏就你半死不活,闹个什么狗屁饥荒,把前期难得一个好宝贝给玩坏了。”
“你说说,该怎么补偿小雪琪?”
“放屁,这也能称得上宝贝?伟大的剑灵当年不知劈了多少它的祖宗!”
“你厉害,那补偿的事交给你。”
“伟大的剑灵一向不问外事,这不归我管,我还有沉眠恢复——不送!”
说完它便一剑东去,大概是要回新主子那睡觉,毕竟新主子可比张倾夜在老东西好得多!
天生与它适配,无需炼化直接为她所用,清灵两气不请自来,主动助它温养剑身剑魄。
传授的剑法剑诀,总是一读便会,进速亦是神速。
这资质!
天琊做梦都能笑醒。
张倾夜气得磨牙,却拿它一点法子没有,无奈叹气。
张小凡忽然问道:“对了前辈,我有个问题。”
张倾夜踩着天空,边走边回:“你说。”
张小凡猜道:“陆师姐为何下山,是因为天琊?”
青云门弟子的惯例:玉清四层便要下山寻找自己的法宝,顺便可以历练红尘,增强一些见识。
不过主要的还是以前者为主,后者相对来说可有可无,全凭个人喜好,就如曾书书。
他便是因为喜欢山下生活,所以很多时候宁愿在山下疯玩,也不想在枯燥的山上待着。
好处有,爽了。
坏处也有,陈仁祝就是例子。
大多数师门长辈不太认可弟子长时间往山下去,道门清静无为,潜心问道方乃正途。
若是一些没下过山的年轻弟子想下山,长辈也不会反对,毕竟修道不是修死道,得有点人气才行,只要不出什么事端,一般都不会管太多。
“聪明,”一步一里,十步出王山,百步近回春,再百至云舒,张倾夜欣慰一笑,道:“他们总说你资质愚钝,是块茅坑里的臭石头,我看未必。”
“以勤补拙,志强意定。”
“内秀于心,大器晚成。”
前句,是他对张小凡目前的评价。
后句,则是对张小凡未来的肯定。
这给张小凡说得脸都羞了,实在愧不敢当。
张倾夜轻声道:“你的陆师姐,也就是小雪琪,资质高绝,仙姿玉骨,乃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即便老夫纵横天下万万秋,但像她那样的人,我见过的不超过百个。”
“所谓中土第一难练的‘太极玄清道’,老夫受你泽惠看了几眼,前面三篇参透用了三月,而小雪琪的话大概比我还要早半月,第一篇更是一看就懂!”
“天琊又是个非常稀罕天才的性格,不用多说,现在已经迷上你师姐咯,这次下山大概也是它怂恿的。”
张小凡不解问道:“所以它下山想要什么?”
“吃。”张倾夜风轻云淡。
张小凡的第一反应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一把剑还要吃饭不成?
“等等,不会是……!”张小凡忆起方才的恢宏画面,暗暗咽了口水。
张倾大笑不已,一步踏下,层云破散。
“被算计了这么久,该拿点补偿了。”
……
城主府。
羽纛给了套护宗大阵,级别不高,但对于后时代的修士来说,已经称得上是绝品了。
在城中最高点,高达三十丈,位于内城假山上的听雨亭。
亭中,岑望山拿出封藏百年的陈年佳酿来招待羽纛。
羽纛侧卧在拦台上,姿态慵懒,闲情逸致。
突然,包裹阵座内城的大阵出现巨震,城主府中震天动地,人们大惊失色,纷纷抬头看向天幕。
岑望山第一时间扔下酒杯,御剑登天,刚想怒斥何人来犯,却被一瞬拍下,撞碎听雨亭。
这一幕,看得众人骇目惊神。
“城主好像被……一巴掌拍了下去。”
“他可是城中第一战力啊!我们还是逃命吧,连他都撑不住的话,我们上去还不是送死!”
“小命要紧!”
一时间,人心惶惶,开始分崩离析。
假山摇摇欲坠,就如人心一般,一触即碎。
“嚯嚯,还真是神乎其技,明明不在阵围(阵法范围),却能远距离操纵大阵来发动攻击。这等阵法造诣——厉害!实在是厉害!”
一个瞬移,羽纛出现在大阵底下,以手画出一弧阵纹,融入屏障之中,随之出现一个小出口。
他的身体化羽而散,转眼消散,无人可以察觉。
再出现,他已在千里之外,处于无边云海之中。
“日行千里,上古失传已久的神通‘缩地成寸’,想不到还能再现人间!了不起,了不起!”羽纛扶掌而笑,看起来相当的激动,一点都没有害怕的意思。
东方十里之外,忽起涟漪,一个白衣蹁跹的英武男子徐步走出。
“你这小家伙,倒也有几分见识。”他声威浩荡,回荡整片云海。
男子一息九里,高高在上,俯视着脚下那少年姿容的“小家伙”。
“自我回来之后,便总觉得被谁窥探,甚至不得已消耗修为,用上了‘迷天阵’,之后窥视果然消失了。”男子便是张倾夜,一手五指张开,无声布下灭绝杀阵。
张倾夜手掌一枚袖珍灵剑,剑尖直指羽纛,“但我还是低估了你,不仅能绕开迷天阵,就连我的神觉都躲开了。还能算计至此,数次陷张小凡于水火之中。”
绝世杀阵成,云海转雷海,雷如虬龙在雷云中游缩。
银色阵纹镶满虚空,每一寸道纹都凝聚着万千雷光,雷弧在极速运转,将羽纛围在中心。
万物皆可为剑,以雷勾剑,四方凝盘,万剑镇盘。
“了不起,了不起啊!”张倾夜的声音与张小凡重叠,一半是少年一半是中年,重复羽纛的话。
“哈哈哈!”羽纛大笑不已,昂首阔步,面对这绝强剑阵,如视无物。
“能得您一句赞赏,真是小子修行几辈都修不来的福分呀!冼予飒那老东西若是知道,一定羡慕得不行。”
羽纛笑着摇头:“可惜啊,他没这个福气……”
“张小凡”冷哼,捏剑开阵,天地间的万千剑光一瞬即发,无情压下,势不可挡。
“福气?那便让你福个够!”张小凡生气地大吼,一路的风波都因羽纛而起,次次都凶险万分,换谁谁不生气?
“咔嚓!”
雷霆所化的剑意,通通打向羽纛,在其中心浓缩,显化出一颗幽暗黑洞,吸力恐怖至极,碾碎亿万叠云!
在吸收足够的能量后,黑洞轰然炸裂,冲击波扫荡方圆三百里。
张倾夜动用法则神通,缩地成寸,一步五百里,远离爆炸中心。
巨量灵力蒸发,在万里高空中,出现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天空仿佛被打出一个大洞,就连万里之外的西泽大地都能望见,其威能之大,无法想象。
张小凡那叫一个吃惊,都呆住了,问道:“前、前辈,这真是……你的随手为之?您到底什么境界了?”
张倾夜道:“以青云功法为计算单位,刚刚进入玉清境八层。你别看这动静这么大,实则中看不中用,根本伤不到他。这天地无法则余存,阵法发挥不了真正力量,仅有不到一半威力。”
张小凡惊得瞠目结舌,无法想象,若是发挥全部力量后的大阵,是怎么个威力?
“来了。”张倾夜轻声道,顺目望去,滚滚云雾中,羽纛纤尘不沾,毫发无损地渡步出来。
羽纛掷出手中玉扇,笑道:“前辈不愧为太古大能,随手就是这种无缺杀阵,这要换作以前,不知道得惊掉多少下巴。”
说罢,他便羽化而去,只留下一些话语回荡天地:
“前辈的意思,晚辈知道了,这四色玉扇,便权当是之前算计张小兄弟的赔礼了。”
“还有就是,我那天以天阵观天,看见的,可不止前辈一人啊……后会有期。”
张倾夜抓住玉扇,皱眉不已。
……
回到云舒城,时间长过了十分之一柱香。
城主府中,普通弟子手足无措,不知发生了什么,受大阵剧烈运动影响,压抑至极。
百余隐卫则极速朝东部假山奔去。
就在大阵终于要停止之时,一束长虹破空而来,直接穿碎屏障,重重砸落在假山上。
轰然大抖,嗡鸣声不绝于耳,强烈刺激着人的耳膜。
“啊……”
不少弟子离得较近,耳膜撕裂,头部剧痛,倒走地上抱头翻滚,鲜血淋了一地。
音波如实质,摧毁大片房屋,极速扩散四周。
就连少些实力较强的隐卫也受了阻碍,不得不止步运功来抵挡音波。
“怎么回事?”
“是城主那里……”
“是……那位先生!”
假山彻底破碎成块,羽纛从乱石堆中拎出岑望山,将其提上半空。
羽纛用力一掐,岑望山顷刻被巨大的握力压得窒息,意识渐渐苏醒。
“听着,回春派灭门计划停止,我不会重复第二遍。”羽纛面无表情,冷漠注视着手中之人。
“先生这…是解决敌…人了吗?我不…明白,什么意思?”岑望山紧紧抓着脖子,企图反抗。
羽纛“唉”了好久一声,眼神用戏谑玩味的眼神看着岑望山,冷笑道:“恭喜你,回答错误,倒是省了我不少时间。”
“什么……啊!”岑望山突然筋脉剧痛,修为极速下降。
羽纛丢开岑望山,随手一拍废去他半身修为,打落地底三尺。
留他一命,是送为数不多算得上顺眼的岑峥一个面子,饶他老爹一命,以后记得拿命来还。
“接下来,是你们。”羽纛缓缓转头盯住身后的隐卫,露出一个古怪笑容,分外诡异,与仙气缥缈的外表产生了强烈的反差。
最靠前的隐卫瞬间察觉不对,刚要后撤,那仙气少年已至头顶。
那目光仿佛是一头饿鬼,下一刻就会扑出去将所有人开腹挖心,生嚼其肉、饮其血。
所有隐卫都被吓得小腿发颤,一动不敢动,恐惧地看着前面两人。
第一个隐卫冷汗如雨,被吓傻了,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和那人的动作声。
羽纛轻轻捏爆他的脑袋,白色脑浆爆溅,他那英俊面孔上也沾了一点,只是他依旧笑容不变,直直盯住众人。
“啊!”一名女子瞬间毙命,整个脑袋都碎了。
众人甚至都没看见羽纛出手,他又杀了一人,身上又染了点血,手一刻不停。
青石大道上,数十颗脑袋接连爆开,肉泥白浆涂满了墙上和地上。
“快逃!”
“不不不……啊!”
哀号遍野,精美似琅嬛境地的灵动之乡,一日之内成了人间炼狱。
全府上下数百口人,除了包括城主在内的极少数人活着,其余的都身首异处、暴死路边。
瑰丽奢华的内城,被人给一把火烧了,大火连天、浓烟蔽日。
人们为保护家园,全城上下十数万人,家家户户掏空了水缸,水井也拉枯了十八口,火势才终于被消灭。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此刻正悠哉悠哉地在一栋酒楼中喝茶,就在城主府旁边。
“这里解决完,下一步,回春派下任继承人——公皓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