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之中,阴风怒吼,飞沙走石,动乱骤起。
蝠仙高抬左手,右手仍保持负后,姿态傲然。
它飞升九天,大手一压,盖压山河!
一股强大恐怖的威压,如潮水般倾泻下来,所有人都被压得喘不过气。
公皓成感觉被万钧重力镇压,身体不堪重负,双腿失力,跪倒了。
他死死咬牙坚持,把师妹紧紧护在身下,绝对不可以在此陨落!
在看到一众师弟师妹被杀时,他无能为力,像个懦夫一样逃走,连他们的尸首都没能保住,被凶兽蚕食……
师妹拼死为他找来救命粮食,让他脱离生命危险,可却重伤垂死,还死在了他的面前……
他想逃避,永远地离开。
但一闭眼,过往种种就纷纷涌现。
小师妹抱住他的大手,皱着一张小脸,道:“师兄师兄,求求你了,我下次不敢了。”
师弟们在一旁看笑话,闹哄哄的:“哦——大师兄脸红了”“大师兄可最好了,快快答应小师妹吧”“就是,有大师兄在,师父她老人家都舍不得生气呢”。
欢声笑语,点点滴滴,深深刻在公皓成的心头上。
如何能割舍?如何能抛弃?
他不会走,也绝不能走!
“放心,大师兄一定带你回家……”公皓成低语,像是害怕吵醒裹在布中的师妹。
他说到做到,一旦狠心起来谁都不能阻止,试探再起身反抗。
另一边,张小凡和陆雪琪都还好,但也不容乐观,背部压弯,被扣在原地。
陆雪琪转头,吃力道:“张师弟,再不出手,我们恐怕就……”
张小凡道:“那好,咱们一起动手!”
蝠仙气势无双,身体晶莹焕发出淡淡的金辉,承着蓝天,如太阳神火附体,神圣无比。
它轻哼一声,声音厚重,无情地宣判三人的死亡,“愚昧的人类,还不臣服,死吧!”
说罢,它终于不再留手,结束试探,大手倾轧落地!
“动手”陆雪琪怒喝,天琊剑气攀至顶点,剑身激烈抖动,好似有什么在复苏?
另一边,张小凡心神骇然,通体发寒,不拼命的话根本活不了!
“管它有无希望,拼了!”张小凡一戳眉心,那里突然滚烫起来。
轰!
暴尘冲霄,山体破碎,大地湮灭,雷震风啸。
山谷已不存在,大手摧毁了一切,原地只余下碎石点点、迷烟阵阵,三人化成了飞灰。
“呜哇呜哇……”
蝠群远离战场三里,未受波及,都展狂啸高呼,庆祝首领斩杀敌首。
蝠仙龇牙大笑,非常得意。
但突然的一声惊雷,击碎了它所有的得意忘形。
雷光暴起,蝠群的上空,凭空聚集出一团浓厚云层。
“嗷……”蝠仙大叫欲驱散蝠群,可已经来不及了。
万千雷光自九天之上坠落,轰在密集的蝠群中。
“滋滋……”
蝠群顿时大乱,每一头大月蝠身上都缠满了雷蛇,身体被雷电点燃。
黑风啸天,雷光四轻,漫天蝠群被尽数劫杀,灰飞烟灭!
目睹族人被全灭,而它却什么都做不了,蝠仙怒火冲天,狂啸不止,“是那个杂碎?吾定要撕碎了你,要你挫骨扬灰!”
“哼!”
一道身影从九天之上轰然落下,一步落足震动天穹!
蝠仙瞬间被震飞百丈,撞碎岩石,镶入山脉中。
……
南部小安山,是岐黄峰与回春派的交接地,占地十里。
九部九人猛然发现,远方岐黄峰雷霆滚滚,天色大变。
九人心中无比震撼,本是晴空万里,何来此等反常异象?
那异象横布数里,浓重乌云压垮山峰,恐怖异常。
“那是阵点所在!”
“快,速速前去。”
九人加速御器,向黄岩瀑布飞去。
……
蝠仙挣脱出来,周身散发月辉,展现天地法术,勾动山林直上天穹。
“咔!”
一束如龙雷光落下,所有一切尽被镇压,蝠仙刚刚腾空又被迅速打落,令它极度恼火。
“就这点水准,也配称仙?”
声若洪钟,蝠仙耳膜破裂,鲜血淋漓。
“居然是你!”
蝠仙难以置信,天空中的那道无上存在,竟然是方才被它视如蝼蚁的家伙。
张小凡!
此时的“张小凡”,纤尘不染,白衣飘荡,满头发丝猎猎狂舞。
与之前不同的是,在蝠仙眼中,他的眉心多了枚火纹印记,蓝光闪闪,瞳孔也变得幽蓝。
“张小凡”并指一剑,斩得蝠仙浑身骨裂,肉身毁坏,可谓将有限的实力发挥到了极致。
“看好了,这才配称仙!”
言罢,他五指凝聚风雷,浓重乌云快速压缩,最终化作一朵巨大的黑雷道花,覆压寰宇,五片花瓣洒落光华,形成一片洁白。
“张小凡”手掌雷池,敕令黑雷道花,以极致速度,倏然而至!
蝠仙瞪目欲裂,立马转身飞快逃离,可惜还是太慢了……
嗙!
道花绽放,黑色雷霆击裂山脉,一朵超过百丈的五瓣仙花撕裂天穹,连大地都在颤抖!
蝠仙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身体顷刻就被湮灭了。
“希望……这不就有了。”
突然,“张小凡”察觉到有强者靠近,瞬间戒备起来,身形隐匿起来,回到被蝠仙打出的深坑上。
陆雪琪他们被安置在这里,仍未醒来,身体完好无损。
“嗯,这九个人的功法流转倒与公皓成很是相似,衣着也不像什么魔修散修,应该是回春派的赠援到了。不过这实力嘛……”他以神念探查,结果摇了摇头。
实力接近青云门上清境的修士,境界稍逊蝠仙一筹。
这里的天地法则太过残破,以至于后时代的法则之力和具体世界都少了太多,修炼环境大变。
“回春派有这样的底蕴,在当下也算得上是一流宗门了,倒也不能说弱。”
这一点还是值得认可的,时代不允许还能有这等实力,若放在前时代,定能成为一方至尊,绝不能小觑。
深坑里,陆雪琪盘坐在地,天琊横膝,在“张小凡”眼中,有一尊缥缈神祇在她背后,庇佑着三人,万法不侵。
“嗯,这么多年了,纵阅神兵无数,天琊的剑灵依旧最帅。怀念啊,当年的日子……”故物重现,“张小凡”有些触景生情。
天琊剑这时抖了抖,像是在回应他。
“张小凡”笑着摇头,随后并指在前,闭目屏息,迅速泄了一身力气,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他眉心逐渐黯淡,最后还闪烁了几下才消失,仿佛在叹息一样。
冥冥中,张小凡似乎感觉自己被人抬起,飞在天上,脑海里还响起一道模糊声音。
“玉清六层,勉强加了两层……用十分之一的法则之力操纵天地韦力……到底还是勉强了。”
随后戛然而止,再无波澜。
……
剧烈过后的安宁,总是十分惬意。
阳光明媚,清风和煦,回春派内安静和谐。
正乾山上,楼阁大殿错落有致,主殿回春矗立山巅,其下为授业传功之所,在下的半山腰,则为居住之所。
山体宽大,山上平地甚多,楼阁台榭与山水相连,构建得非常巧妙。
东麓有一条被门人称作“水玲珑”的小河,水幽清冽,鱼虾自乐,空游无依。
玲音阁建于小河西边近处,依山傍水,风和日丽,清幽居所,莫过如此。
张小凡幽幽醒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在房间里。
“我这是睡了多久?脑袋好沉……”张小凡撑坐起来,坐在一张大床上,房间内布局丰富。
“哟呵,终于醒了。”一个男人的声音突兀响起。
张小凡一惊,猛地跳下床,“是谁?”
他紧紧盯着周围,却迟迟等不到那人出现,他还找了一遍,结果啥也没有。
正当他疑惑之际,那道声音又出现了。
“别找了小伙子,你找不到的,因为我在你脑子里。”
“什、什么?!”
在哪里?!
“准确来说应该是识海里……如你所想,我便是那枚印记。”男人也觉得匪夷所思,端得有些离谱。
“等会,你等会,我现在有点乱,你先让我缓缓……”张小凡扶着头坐下地板,不太清醒样子。
半刻钟后,张小凡终于缓神,男人立即解释来龙去脉。
他叫张倾夜,是远古时代的修士,某次外出后就再也没回来过,距今已不知多少年了……
“您的意思是说,您在外身死,只有元神幸免于难,乘着流星逃了回来。然后就莫名其妙地砸到我头上了?”
“呃,本尊也不知道,准确来说本尊是按照既定的方向归回的,并不随便。”
“既定的方向?”
“嗯。不然你以为呢?觉得自己是小说主角,偶然间得到一枚戒指,然后里面出来一个老爷爷,还是一个超级高手,硬要收主角做徒弟。本尊跟你说啊——这太扯了!”
张小凡也觉得有些道理。
唉,不对!
“那你干嘛还赖我身上?”张小凡大叫道,惊走走廊上啄食的鸟儿。
啧。
印记骤然消散,化作一缕青烟,一位缥缈虚无的男人显现出来。
这是一个极为英俊的白发男人,有四十来岁左右,身材硕长,气质缥缈。
一身白衣胜雪,缥缈似仙。
张倾夜淡然一笑,“你就不奇怪,为什么你能修炼得这么顺畅吗?”
张小凡不解,修炼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家伙真笨啊,张倾夜叹道:“你的功法明明路数相反,而你却能运功自入,不受影响,你难道不奇怪?”
“这倒是……”
“那可是本尊在帮你,在你修炼时使你进入‘明境’,心中放空自如,再以无上心法助你,两种功法这才融会贯通。”
说及此处,张倾夜忍不住说道:“你师父说得没错,你资质是真的不行,这么多年才这么丁点修为。我也是没办法,降在你身上只能认命。”
张小凡自觉赦颜,不敢反驳。
晚霞透入,洒在张倾夜虚无缥缈的身体上,渡了残红,映了落幕。
张倾夜表情淡然,道:“之前救你们已消耗不少,本尊需要沉眠一阵。”
“我们同命相连,之前你小子乱用噬魂受了重创,本座好不容易才你康复,可谓苦不堪言,你可不能再乱来了啊。”
张小凡认真道:“这是自然,小凡多谢前辈的救命之恩。我张小凡就是死也不会忘记!日后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前辈尽管开口便是。”
“这还差不多。”张倾夜点点头,化作青烟,飞入张小凡眉心。
识海很广,用现世单位来计,就是十里,有一座小安山那么大。
张倾夜与张小凡的元神,相对两里而坐。
“嗯?下雨了。”张小凡走到窗台,傍晚的小雨,淅淅沥沥。
……
夜幕降临,大荒中亮起繁星点点,地上有,天上也有。
云舒城内灯火通明,灼光煌煌,那是生的气息在映照人间。
空气清凉,雨后的月亮尤为明亮。
望霄台上,看着怎么也看不腻的云舒城景,岑望山忆起当年陪伴妻儿,一起逛夜街的温馨画面:
他肩上坐着女儿岑丽,她肩上坐着小子岑嵘,他们一起牵着大子岑峥。
孩子们也没长大,小小只的,非常可爱。
岑嵘当时很兴奋,小手乱抓个不停,想抓住天上的灯火,妻子笑着说:“当心点,别摔着。”
岑峥也跟着妈妈教训弟弟,“就是就是。”
女儿岑丽则双手叠放,下巴磕着他的脑袋,静静地享受着,有父亲陪伴的日子。
他那时想呀,如果生活一直这样安定下去,也挺好的。
可是身在漩涡,岂有安定?
为了安定,他选择了离开,可这一走就是二十年……
“爹,你好久没到这了,”岑峥轻步走上台,笑道:“还记得娘以前,也经常来这里看城景……”
他说着说着,就默然了,娘看得哪是城景,是看城主府啊……
当年,一个在桂殿兰宫,万人敬仰、锦衣玉食;一个在穷乡僻壤,无人问津、弊衣箪食。
很难想象,曾经的天之骄子,到最后却沦落到这种地步,甚至死了许久都无人收尸。
岑望山负手而立,鬓角白发被风吹起,道:“你妹妹死了,是我的错,我当年没教好她。”
岑峥手一紧,很快又松开,轻声道:“自娘走后,阿丽就变了,错不在你,是她自己变了。”
夜风微寒,两人都没有说话,周围陷入了沉寂,而山下依然盛况如初。
“你明天安排人,去山里看看,能不能寻到丽儿的尸身。”
岑望山转身与仅剩的儿子擦肩而过,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又道:“三天后,就是你娘亲和嵘儿的诞辰了。礼物我都备好了,你也难得回家,就不要走了,陪爹一起去看看他们吧。”
“回春派哪有那么简单拿下,爹就不怕,来年要我来给你们烧香?”岑峥回头看着父亲的背影,沉声道。
岑望山头也不回,“那你记得多买些酥饼,你弟弟和你娘亲都很爱吃。”
“至于我,你想烧就烧吧,不想烧也没关系的……”
岑峥突然转身,怒道:“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就是因为这害人的权利,娘和阿嵘才走的,现在就连阿丽她也……”他一下就红了眼睛,猛得转过去,不忍再说。
山顶望霄台下,岑望山身体一震,停下了。
他嘴唇微微颤抖,双拳一紧狠狠握住,指甲插进了手心里,深深地插进!如插在心头!
冷夜无声,何人深痛?
何人忏悔?悔有何用?
“对不起……”
“对不起……”
两声对不起。
岑望山不再停留。
深山幽道,他脚边一洼洼水中,倒映的明月,轻轻地,晃了晃。
月色朦胧,岑峥仰首,夜空似乎……模糊了?
父亲儿子,相背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