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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中 月下 荷花》

逐零和散

2008年汶川大地震过后,我在废墟上面教书。第五年,学生的家长在学校的旁边栽种了麦子地。

第六年,麦子长势惊人。

他们说,麦子是拿人的血肉做化肥。

学生都有些害怕,我告诉他们不要怕。

我问他们,他们中哪些有突然就不能再见面的亲人吗,教室里熙熙攘攘,有人说有,有人说没有。

我说这些不再见面的亲人,会在我们都看不见的时候,偷偷出来犁地。

他们都很听话,开始变得早睡。

这里教育资源并不好,国家出资建设希望小学。缺胳膊断腿的父母依旧在外殷切的务工,这里是所留守儿童学校。

我在这里做大家的父母,我今年28岁。

四川并不是我的故乡,四川是欢迎飞累的鸟儿休憩。哪怕是掉队的鸿燕,我喜欢在孩子睡觉之后,出来走走麦子地。

放一首苦涩的歌,犁地的只有我,用尽自己的眼泪在犁地。

麦香香满四溢,我却一直在哭。

我叫池砚月,我是一名英文教师。

如果没记住,也没关系。

我会再做一遍自我介绍——我叫池砚月。

因为从现在开始,时间开始倒数。

“池砚月,不要和那个怪咖做朋友。”

我叫池砚月,是爷爷给我起的名,他说他在写书法的时候,他看见月亮西下,一朵剔透的荷花出现在水中央。

我的名字没有带荷花,爷爷说荷花隐寓高洁。我之后会遇到一群荷花般的人。

生活在陆地上的人,却在水箱里徜徉。

告诉我不要玩的大概是我的某个同学,我已经不知道他叫什么了。

医生说我那叫创伤后遗症。

或许缺失了大块记忆,我经营自己的生活格外卖力。

没有白纱雾撕我的伤口,我就不会阵痛。

可我记得禾香。

禾香是我记忆里最最深爱的人。

禾香被同学丢扯着纸条,白色的纸条堆成个小山,将她埋在山下。

真的就是映衬了爷爷教我的诗句,一将功成万骨灰。

“禾香,可以借一下你的铅笔吗?”本该是上半学期最重要的考试,可却忘记带画图的铅笔,我拿黑色油性笔尝试在试卷画了一点,那一条短线像恶魔的嘴角,无情耻嘲着。这场考试和我荣辱与共,我必须认真对待。

我赶紧擦,却越擦越黑,脏了我的棉服袖口。

“不借。”禾香拒绝的很快,即便她的铅笔就放在文具盒上安详地打着盹,在一堆黄河铅笔中,白的触目惊心。

“就借我一下好吗?我立马还给你。”我身体向前倾,展示我最大诚意。

舒适的交际圈被打断,禾香尽力拼补,却还说抵不过人情世故的牵绕。

我能看到禾香的嘴唇抿着。

因向她迈前进的这一步,我能看到她裂开的嘴皮。

“好吧。”禾香还是借给了我。

“谢谢你啊。”

“嗯。”

我转身投入自己的奋笔疾书中,我听到自己的圆珠笔嚓嚓划过试卷。我也能听到禾香那边铅笔唰唰的声音。

我还给了禾香橡皮,准备退出她精心打造的社交距离舒适圈。

交卷时,我检查自己的卷子无误就交了上去。收禾香卷子的人偷偷改了个选择题,耽误了收卷时间。这样就造成了我和禾香的收卷时间同频,她的卷子上画了一朵荷花,她的荷花一笔合呵成。

命运妙不可言,禾香明明就是天才。

这遭受了很多人的非议,我和禾香都被埋在了山下。

白纸将我们俩盖得面目全非,幽冥之火就可以送我们去通灵。

我抓起禾香的手说:“不怕,有我在。”

地震来时,我在禾香的画上填了几只大雁。

禾香头也没抬,问我画了几只。

“两只。”

禾香依旧没有反应,她是一棵愣怔的古树。上面结着好香的茶叶,等叶落在我的碗里,热水浇软了叶面,那一层毛绒绒的雾气就不再现。我就是同陆羽一般的神圣人物。

“我说两只哦。”狡黠的光在我眼中忽明忽灭。

月亮是个巨大的万花筒,当人眼去看它,它就会炸出数不清的月光。

我猜想月球上也有人注视着地球的一切,我们都是孤独的游魂,因为疼痛铭记一切。

“两只不对了。燕子一队南飞需要有领头燕,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我不需要,我有你就足够了。”

“你就是我的领头燕。”

地震来临时,教室开始剧烈颤抖。老师在讲台慌了神,哆嗦着腿,世界濒临奔溃。学生们四处逃窜,校长起初还可以用喇叭讲话,指导同学们撤离,可是学校里到处都是高分贝的尖叫。

十分钟后,校长也死了,喇叭也稀稀拉拉的。

整个世界乱作一团,我能看见让禾香不要和我玩的男生被钢筋穿透了身体。她的眼睛盯着我的方向,我都四肢开始疲软,我不想动了,我也想死了,我逃不动了。

禾香拉着我的手穿过人群,我们走过的地方都响着人们的哀嚎,我学的十位数制,数不清到底死了多少人。

死了几十个又死了几百个后来就整整一千一百一十三人。

“我好累啊,就让我死吧。”

“别说,别说。求你别说”

禾香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她的声音彻底罢工,嘶哑起来,她没有力气来逃命了。

洞口突然坍塌在我们面前,自然根本没有为任何人留下活路。

禾香不爱许愿,她许愿了,却对着我。

“你听我说,如果我们能活着。你就……你就。”

我们实在孤立无援,石灰在我们头上下起了雨,我们俩都灰头土脸。

我们再也克制不住哭了起来,一条条生命在我们面前陨灭。

“你就记得我叫荷香,荷花的荷。”

我听不了离别,那些话像抽疯的收音机。

我只记得荷香,荷花。

那个洞口夺走了我和荷香其中一个人的生命。

它夺走的生命是池砚月。

那个喜欢音乐,喜欢在石头上刻画东西,最最深爱我的人,池砚月。

池砚月一生都在奉献,她怎么会自私,她怎么会在天灾人祸面前自私啊。

我嫉恨起自己,我偷走了池砚月生平虞无波的人生。

我的床头总是放着安眠药,我尝试了很多次自杀,而这下我可以数清,离开池砚月的每一天我都想死。

刀子挨近手腕那一刻,那阵禾香唤我清醒。

不是荷花香,就只是禾香。

荷花不能随我奔波,她永远留在了故乡。

你好,我叫禾香。

记不住我的名字没关系,因为我用一生来纪念池砚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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