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灵感和爱都稍纵即逝。”
这是篡夏告诉我的,一位乳腺癌末期患者。
我和篡夏的相遇不出意外就是在病房。
我因为长期饮食不规律得了食道癌,我们被分到了一个病房里。
我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在盛城打拼,死了也一了白了,没什么可惜的。
篡夏就在我隔壁床位,我们认识的起因是光秃秃的瓦墙凑上来一根枝娅。
早上九点半左右,篡夏掀起了窗帘。这和我平常的生活规律是不一样的,我是在白天睡,晚上活的。给那些极致氪命的人服务的三流作家,同时身兼销售,地陪等多项工作。盛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有点玄幻之处,吸引游客前来。我就是服务他们,他们就是我的上帝。
“哎呦。”我还是没好气的,半眯着眼,看向拉帘子的始作俑者。
篡夏没理我,自顾自的开帘。我这人爱钱,对于一向给不了我钱的人自然没好气。尤其这个人直接无视我。
我拖鞋一趿,就冲了过去,拖鞋哒啦哒啦的像冲地板来了个单方面的架子鼓,分外不和。其实这个场面的确是美的,平心而论篡夏长得不丑,她像哈迪斯掳走的泊耳塞海涅一样苍白无力,这种人吸收的不应该是日光,月光才对。
篡夏还是没理我,攥着蓝窗帘下的穗子,蓝色衬得她手越发白净。
“没人告诉你病人需要好好休息吗?”
很白净,但是浇灭不了我眼里的火星,我睚眦必报。
“告诉了啊,要不然我住在这里干嘛,当夏威夷度假啊。”
我觉得这也是一张好嘴,因为我也是很少被人这样怼过。
但是作为打工人,我积攒的怨气肯定不比她少。
我准备开骂,她却说:
“我乳腺癌晚期,我也是病人。”
那个时刻我明白,打工人怨气再大也大不过一个要死的人。
五分钟后,我给篡夏指着我干地陪的时候去过的黎鹰山,还有湖憩小亭……我本来就是很热情的人,因为这个社会并不需要一个内向的人为他们服务,我们都得学会一点妥帖的虚伪。
但我对篡夏不可能虚伪,因为她没给我钱,这只是我的个人选择,我纯自愿的。
他们需要一只会吠叫上不得台面的土狗,刚好我毫无自尊。
篡夏是初中患病的,说到那个时候,她还给我讲了个笑话:“奶子还没长起来呢,就得病了。”我说她好恶心,她笑着说:“小河,别以为我们得病的人就得掰着手指头等死,我们能干的事情多着呢。”
篡夏是今年我贫苦日子里的瑰宝,我光打磨就已经花了一年。
一年之后,我的食道癌没有丝毫好转。
但是篡夏又多续了一年命。
挺好的,我不愧是干地陪,我的每次陪伴都是有用的。
又是一年圣诞节,负责我们俩的护士今天提前下班了,说要陪男朋友过圣诞节。我跟篡夏都觉得没劲,过什么洋节,又不能放假。当然,后半部分是我的想法,我想要是能多来几个中秋节又怎么样呢?篡夏觉得这些都是西洋玩意儿,崇洋媚外。
篡夏没那么正义感,因为她确诊的日子是平安节,平安节后的一天是圣诞节,篡夏觉得她活不到明天,她得在今天死,所以她平等的憎恨她无法接触到的明天。
我是觉得好笑,平安节确诊,篡夏这辈子都平安不了。
我们俩窝在篡夏床上看《无耻之徒》,篡夏对于外界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哪怕是色欲暴力。大概篡夏的认知还停留在她拿到确诊通知书,红苹果掉在地上的的时候。
看到黛比对吉米说出:“爱稍纵即逝。”时,我说说得真好,篡夏对我这种文人突然来的感慨嗤之以鼻。
“那你写文章时,也会这样吗?”
“什么这样?”
“写出这样的句子吗?那我做不到。”
“我说,说这句话的心境。”
“那很多。”
“比如呢?”
“你爸爸跟我说,你想做芭蕾舞者。”
空气刹那的安静,我揭露了篡夏的秘密。篡夏也没放过我,揭露了我的秘密。
“没用。”
“我们俩不是梦想艺术家,我们是白想艺术家。”
是啊,我们俩活着都是问题,还养活梦想?拿我们时日不多的生命力吗?
没人嘲笑我俩的梦想,但是我俩却先做了嘲笑自己梦想的人。
恶耗还是发生了——
篡夏癌细胞扩大,能活的天数还超不过一个月。我则是还在观察期,听到这个结果,篡夏比我更生气,她说:“你也跟我一起死了得了。”
我们的愤怒反而成了我们活在世上唯一的生气,朝气蓬勃的生气。篡夏因为疾病,比白种人还要白种人。
“希望接你的是黑无常,因为我怕你把白无常吓死。”
“小河,你他妈**。”
其实我开始写作了,主人公就是篡夏,我留不住任何人,我只能让她们活在我的书里,在书里实现她们所有愿景。
篡夏说我不温柔,我却觉得我还是温柔的。在面对生活各种豺狼虎豹之后,还愿意一心向善,就足以彰显我是温柔的了。
篡夏还是死了,她真够惨的。
一个小山堆就埋没了她的一生,我没哭,拿了跟狗尾巴草插到了她坟头中心。
狗尾巴生命最强韧,篡夏你下次可要下次活得久一点。
一年之后,轮到我所剩时日不多。我隔壁的床位换了很多人,但还好他们得病都不是很严重,是真真切切奔赴生的希望了。
我祝贺他们。
我写了本书叫《彗星》,是送给篡夏。篡夏没有死,她永远活在我的书里攥着一把夏天。以及有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朋友小河,也就是我。
我俩这次,是真要穿越了。
我把我所有积蓄都用来《彗星》的出版,不好意思了,我这次要去看篡夏作为盛城最优秀的芭蕾女演员盛大登场了。
镜头调转——《彗星》书里。
“恭喜篡夏成功卫冕盛城最优秀的女芭蕾演员,那么此刻你最想感谢的人是谁呢?”
篡夏蓄起了长长的头发,眼里都是泪,她说:“我一直在等待……那样一条小河流着。”
我弯着身子,偷偷溜进记者群体,拿着手机拍照,显得格格不入。
篡夏忽然看到了我,她笑了,我却哭了。
她说:“你怎么才来啊。”
我说:“妈的,真重生了啊。”
她又笑了,但这次我也笑了。
祝贺我们都拥有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