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后,时安基腾出了一个营帐给他们,距离他不过几步的距离。
陆瑾安顿好大家后,独自回到帐中,这帐内弥漫着一股油腻的酸臭味,似乎是从被褥里发出来的,她抓起一角闻了闻,皱起鼻子,嫌弃地扔一边去了。
这可真是进了男人窝。
她盘腿坐到草席上,左右观察着帐内,又随手翻了翻矮桌上的几页废纸,叹了口气。明明自己已经进城了,为什么还会有种落寞的感觉,或许是这里的环境太过陌生了吧。她倒头躺下,觉得这地硌得慌,但总比在外风餐露宿要安全,她盯着摇摇晃晃的影子,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又梦见了她的父亲,这回她替他挡下了那一箭,二人一起逃出了山谷,回到了乡下,和红缨他们团聚了。
她嘴角不知不觉露出了笑容。
就在她梦得正香的时候,一双脚来到了她的床边。梦里,她回过头,看到敌人纷纷从山上冒出头,大喊她的名字。
“陆将军——”
她睁开眼,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的士兵,正低着头看她,吓得她猛一起身,结结实实地和对方撞了个响头,俩人均疼得扭身直叫。
“你怎么不出声?”陆瑾抱怨道。
“在下叫了好几声将军,一直没见醒来,这才进来看看,谁知......”那人一脸歉意,毕恭毕敬地退后了两步,道:“将军,天已大亮,请您用过早后,即刻带兵到训练场地集合。”
那人告诉她训练场和用餐点的位置后,便要退去。
“你等等,”陆瑾叫住他,“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第五师长王茂维。”
陆瑾见此人生得魁梧,态度端正,又是时安基那边的人,或许未来会有用武之地。
她简单擦了把脸,端着碗无米的粥水便往崔三他们休息的营区走去了。将军和士兵的营帐分别安扎在两个位置,不远,但中间还是隔了一大块闲置的区域,大得能够再搭十几个帐篷了。
她一个个帐篷走去,都没见着崔三他们,正奇怪着,转过身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一瘸一拐地扛着一堆木柴往里走。
“万大脚,谁让你干的?”陆瑾上前将他拦住。那万大脚就是被炸断腿的那一个,此刻正支着一条木棍,艰难地撑地。
“啊,将军,”万大脚诧异地往后退了退,“是王参谋让做的。”
“王参谋,哪个王参谋?那个萝卜头?”
万大脚一只手慌乱地叫她小点声,他放下柴火,左顾右盼,确保四周没人了,才低声对她说:“对,就是他,昨晚你走后,他就派人来把我们赶到后勤区去了,让我们直接睡在了外面......”
“岂有此理,其他人呢?”陆瑾饿着肚子本就烦躁,又听到这话,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都在后勤区干活,”万大脚见身后有人走来,左右为难,“将军,我先走了,你也不要招惹他们......”说完麻溜地扛起柴,往营帐里送去了。陆瑾见他走远了,扭了扭手腕,直奔时安基的营帐。
不招惹?从来都只有她招惹人的份儿。
时安基正用着早饭,王似绅在一旁给他念叨着什么,忽然一个身影站在门口,挡住了帐内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那身影不顾他人诧异的目光,自顾自找了个地儿坐了下来,把碗猛地往边儿上一放,发出了清脆地哐哐声。
“你、你这是要干嘛?”王似绅指着她,气急败坏地问道。
时安基一手捧着碗,一手拿着半个馒头,嘴里还嚼着另外半口,见陆瑾就这么走进来,嘴愣是半天没合上,瞪大眼看着她。
“王参谋,你比我更清楚吧?”陆瑾挑衅似的反问道。
王似绅听到此话,明白了来者用意,冷笑一声,道:“是因为你那几个手下吧,这你就得感谢我们时军师的好意了,他知道你这几个手下都受了重伤,故临时取消了对他们的训练要求,安排了些轻活儿给他们。”
“然后呢,睡在外面?”
时安基转头看了一眼王似绅,皱眉不解。
“可没人让他们睡地上。”王似绅辩解道。
“我在问他,请你不要插话。”
时安基速速嚼了两下,将碗里的粥一饮而尽,用手背匆忙擦了下嘴,来到她身边,道:“你跟我来。”
她跟着时安基绕到营区后方,一个靠近矮山的位置,这里有无数个晒得皮肤黝黑、满头大汗、光着膀子的汉子,他们在不停地搬着东西,有的搬石块,有的搬木头,还有的肩扛一袋袋沙土,分别向不同的方向走去。
正巧,她看到崔三在扛沙袋的队列里,他也一眼看到了她,向她为难地摇摇头。
“这也没比训练轻松多少,你到底想说什么?”陆瑾问。
“陆将军,这里人多活儿杂,你就在此看着他们,要有不清楚的地方,问王参谋便是。”时安基一脸天真无邪的样子,仍是个孩童的面庞,说起这话反倒像是在请求她。
“什么,我管他们?”陆瑾不确信地用手指了指自己,又向王似绅看去。
“你说你仍有十万兵马在往这儿赶来,若作假呢?难不成还要浪费军粮养着你们?”王似绅搓着一揪胡须说道。
陆瑾不再反驳,她确实没有那所谓的十万兵马,那是为了进城不得已撒的一个谎,但很明显,这个谎言已经被戳穿了。
“好好干。”王似绅拍了拍她的肩,似委托重任般。
两人才转身走了几步,又被陆瑾叫住了。
“你们可知昨晚的箭是怎么射的吗?”她问。
他们好奇地看着她,等她把话说下去。
“看他,”陆瑾指着远处一个蒙着瞎眼的、正在砍木头的男人,“我让他射的,你们一群强健的士兵竟防不住一个瞎了眼的。”
前几日,陆瑾见到了几个唱戏的,便想到了个法子,正所谓“攻其不备”。
他们临时搭了个“戏台子”,正对着城门,说是戏台子,其实也不过是一众人升了个篝火照明,在火堆远处围成了一圈,唱戏的站到中间,奏乐的在后边配合着,先是唱了一段“打金枝”,又唱了两句“西厢记”,还不过瘾,陆瑾又拉那两兄妹把那“玉蜻蜓”给演了。
唱到热闹处总少不了喧哗,陆瑾要的就是这个喧哗,场子越热越好,最好能把城楼上的士兵也一起吸引过来,尤其是靠近营区的那一队。
第一夜效果微乎其微,那些士兵不为所动,仍像个木头似的,钉在了城楼上。
第二夜,陆瑾唱着戏,打开折扇半遮住脸,露出两只眼睛,她看到几个士兵开始交头接耳,其他岗位的人也忍不住往他们这儿看来。
第三夜,也就是昨夜,她让崔三到城门下怂恿那些士兵过来看戏,说:你们将军都在里边逍遥了,你们怎么就光站着,过来看吧,定没事!那些士兵再也按捺不住,纷纷聚了过来。
也就是这时,那瞎眼的李目,便寻着城内的声响,趁机溜到靠近营帐的那一侧墙,攀上一棵矮树,凭着以往的骑射经验,将弓高高举起,判断着营帐的位置。
结果,一发即中,稳稳地落在了帐门外。
王似绅听了她的话,眯着眼,试图看穿她,但怎么看也只能看出她不过是一个穿着军装的女人。
“陆将军好技法。”王似绅说。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还请时将军、王参谋将那河堤修牢了。”陆瑾笑道。
时安基皱眉,眼里浮现复杂的情绪。
她目送他们走后,看着眼前杂乱的场地,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