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顾子卿醒来已十日有余,这十日来尹夙每晚都会到梧桐宫用膳,但顾子卿与他并无过多交流,只是安静的共用晚膳。膳后尹夙会将宫人全部都赶出房间,并下令不许打扰,一开始顾子卿以为尹夙会做什么,她虽然有些许害怕但定不会妥协,可是,原是她想多了,她看书作画,而他下棋写字,互不干涉,互不打扰,有时只是静静地喝杯茶,但他从未留宿,每次到了一定时间便会起身离去,出门前只告诉顾子卿一声“朕,明晚来用膳”,对此,顾子卿也只是轻声应诺,并未留他,可夏秋夏冬两姐妹不愿意了,每次见到皇上出门了,便会立马跑到顾子卿身边抱怨为何不留下皇上,对此,顾子卿只得苦笑一声佯装困了便逃过她俩的耳提面命,苦口婆心,不过,她也确实困了,与尹夙独处,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谨慎应对,沉着处理,劳心劳力啊。
今晚,尹夙来的晚了些,顾子卿还庆幸皇上终于厌倦了与她的相敬如宾,逢场作戏,可终不得她所愿。他不似往日的意气风发,略带些许疲惫,顾子卿想国之重任,万民之责,落于他一人之身,纵使他少年登基,攘外安内,励精图治,泽被天下,也总会有累的时候,想到此,不由得放下了戒备,轻声询问道“皇上,还未用膳吧”,尹夙自然而然地答道“以后朕若来晚了,你便先用膳吧”,顾子卿未曾想到尹夙会如此作答,一时竟有些越发看不懂他了,可孙嬷嬷立于一旁会心一笑,当年初见娘娘时,她就觉得姻缘既定,只是好事多磨,竟迟了这些年,此时怕是皇上和娘娘还都没有发觉,他们竟也能像寻常人家一样。膳后,尹夙稍坐了一会儿,便像往常一样起身离开,只是临出门前说了一句“明天去看看你父兄吧”,顾子卿愣了一下,语带感激的回道“谢皇上”。
第二日夜幕降临,皇上身边的内侍官来到了梧桐宫,说明来意后便带着顾子卿去往天牢。天牢外面重兵把守,守卫森严,内里阴森湿冷,寒气逼人,一应刑具闻所未闻,血迹斑斑,收押在内的人鬼哭狼嚎仿佛地狱恶鬼,若说这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夏冬往顾子卿身边缩了缩,就连顾子卿自己也不禁打了个冷颤,可前面领路的内侍官却好像逛御花园般闲庭信步,果然是跟在尹夙身边的人,早前听闻尹夙少年征战沙场,杀敌如麻,人称“夜修罗”,敌人只是听到他的名号就心惊胆颤,军心动摇,此前,顾子卿觉得未免言过其实了,可如今看来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当日他封王拜将时杀伐决断,对待敌人更不会心慈手软,现如今做了那人上人,更是手握天下人的生杀大权,想至此,顾子卿忽然觉得她好像陷入了一张无形的网,她愈走近网就收得愈紧。
“娘娘,到了,奴才就不进去了”,直到内侍官说话,顾子卿才回过神来,应道“嗯,谢谢公公了”,然后留下夏秋和夏冬,独自一人走了进去。“是你,你怎么会来”,许是没想过顾子卿会来探监,顾丞相很是吃惊,相比顾子卿冷淡回道“皇上允我来看看”,顾丞相以为顾子卿怎么也要寒暄一番,做足了她贤良淑德的名声,以讨皇上的欢心,可她竟如此直白,是了,她原也没必要,当日听得是她破了各国都无法解开的机关,为东皇取得了传世印章,并以此赦免了顾氏一族的死刑,他无不是震惊感叹,回想起十多年前那老道士的话“此女命中带煞,祸已,祸家,祸国,然则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是以,为了顾氏一族,他将她囚禁于落枫院中,原想着也能让她平安无臾的度过这一生,可终究敌不过天意,随后,他送她进了这幽幽深宫,原本以为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红墙内,她定不能护自己周全,可她竟不争不抢的安稳度过了两年,于是在外族联络他的时候,他便想起了那年老道士的话,犹豫再三下起了谋反的心思,可是,他忘了,那老道士也说过,“此女若是渡过生死劫,必是凤翔于天,家国兴旺”,此话就连顾子卿也不知。想至此,顾丞相方觉欠了这个女儿许多,那件事之前,他是极疼爱她的,并对她寄予厚望,以致发生那件事后他一时接受不了,又迫于母亲和宗族的压力,才让她背负了这许多,酿就了她这些年的不幸与苦楚 ,如今,他只愿她平安顺遂,“阿卿,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是整个顾家对不起你,我也不奢望能求得你的原谅,只是皇宫险恶,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顾子卿原以为她的心早死了,就算不死也消耗殆尽了,可看到眼前之人身戴枷锁还不忘叮嘱她,她的心里百味陈杂,有悸动,更多的却是释然,可过去的她也不能完全当作没有发生过,遂平静回复道“嗯,我知道,你多保重,父亲”,顾丞相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听到这个女儿叫一声父亲,一时微愣,醒过神后重重的应了一生“哎”。顾子卿随后去了女牢,顾二夫人也不复往日的风华绝代,但即使衣衫褴褛也挡不住她骨子里的高傲,顾子卿不知该如何说起,正踌躇间,顾二夫人先开了口“怎么,你是想看看如今被你踩在脚下的我该是何等落魄模样”,顾子卿没想到她的亲生母亲竟会如是说,落寞叫道“母亲”,“别这么叫我,我可担不起你这一声母亲,难道你以为你的父亲原谅你了,我就会原谅你吗,休想,你要记得是你亲手害了安儿,害了我,我要你永远都摆脱不了我们”,纵是顾子卿早有准备,听后还是为之一颤,惨淡一笑“您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吗,那我呢,又是谁害了我”,顾母听后为之一顿,这是第一次她听到亲生女儿的辩白,还来不及多想,自然脱口而出道“要怨只能怨你投胎到了我肚子里”,“也许是吧”顾子卿不想再辩解了,淡漠的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来生她愿为牲畜,无心亦无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