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李暖的显示器上。他盯着那封刚刚弹出的HR邮件，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请于下午2点到1号会议室参加沟通会。"
简单的一行字，却让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微微发抖。作为星创科技的高级开发工程师，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过去的三个月，公司里这样的"沟通会"已经开了太多次。
"咚咚"，隔壁工位的张文探出头来："你也收到了？"
李暖点点头，扫视了一圈开放式办公区。此刻，不少人都在低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不安的气息。
下午2点，1号会议室。
"由于公司战略调整，我们不得不做出一些艰难的决定..."人力总监例行公事般的话语在耳边回响。李暖看着投影仪的白光，思绪却飘到了三年前入职时的场景。
"李暖，我们看好你的潜力。"当时的林总笑容温和，"星创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现在的林志强西装革履地站在会议室角落，正在低头回复着什么消息。他似乎刻意避开了员工们的目光。
"...N+3的补偿方案，今天下班前收拾好个人物品..."
李暖机械地签完文件，回到工位。显示器还亮着，代码编辑器里停留着早上未完成的项目。三年写下的代码，就这样戛然而止。
收拾东西时，他发现自己积累的物品出奇得少。一个马克杯，几本技术书籍，显示器旁边的小仙人掌。这就是三年职业生涯的全部见证了。
接下来的一周，他的简历像断了线的风筝，在人才市场上四处飘荡。
"李先生，您的技术背景很优秀，但是..."
"我们在找更适合团队的..."
"以您的资历，可能不太适合这个初级岗位..."
每一次面试，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着他的自信。
公众号里推送着各种职场资讯："互联网寒冬"、"裁员潮"、"35岁危机"......这些关键词像一把把利剑，压得他喘不过气。
房东在微信上催着下月的房租，而他的支付宝余额已经见底。母亲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李暖，你还好吗？要不要先回老家？妈给你介绍个工作......"
不，他不能就这样回去。北京的每一年，他都在拼命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从学校到星创，他一直是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好孩子。可现在，他连每月打给父母的生活费都要停掉了。
直到那天，他在地铁站看到了那张招聘海报。
"加入蓝骑士，成为城市温度使者！日入300+"
"就当是体验生活？"他苦笑着打开了蓝骑士招聘的小程序。
培训会上，李暖意外地发现来应聘的人里有不少像他一样的"前程序员"。
"现在找工作太难了，先养活自己吧。"旁边一个带着眼镜的年轻人低声说，"我上个月面了十几家公司，都没消息。"
培训老师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说话干脆利落："不要觉得当骑手丢人。我们这里有博士，有创业失败的老板，什么人没见过。活着最重要，对吧？"
李暖攥紧了手中的笔记本。笔记本还是星创的，封面上印着公司的Logo。
领取装备那天，他特意挑了个早上没什么人的时间。换上蓝色的外卖服，站在镜子前，他恍惚看到了曾经在星创穿西装时的自己。
"要不要把朋友圈都屏蔽了......"他犹豫着打开手机。上一条朋友圈还是两个月前在星创发的，配图是团队庆功宴的照片。
"叮咚"，手机突然响了。是一个老同发来的招聘信息："李哥，听说XX公司在招人，要不要试试？"
李暖看了看时间，距离自己第一单送外卖还有两个小时。他深吸一口气，回复道："谢谢，我这边已经有着落了。"
然后，他点开了朋友圈设置，将可见范围调整为"仅自己可见"。
清晨六点半，李暖提前半小时到达了蓝骑士外卖站点。站点设在一个废弃市场的角落，十几平米的铁皮房里挤满了骑手。有人在充电，有人在整理装备，还有人抱着保温桶在补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味。
"新人啊？"一个膀大腰圆的骑手打量着他，"看着挺斯文的，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李暖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小伙子，你这身板，能行吗？"另一个骑手笑着打趣，"我看你这外卖服都没穿利索。"
李暖这才发现自己的反光条贴歪了。他手忙脚乱地要去调整，却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头盔。
"来来来，我帮你。"一个年轻骑手走过来，利地帮他整理装备，"我叫王小军，你叫我小军就行。去年这时候我也是新来的，什么都不懂。"
李暖愣了一下，没想到会遇到这么热心的同事："我叫李暖。"
"李暖？这名字挺特别。"王小军一边帮他调整反光条一边说，"记住啊，反光条要朝外，头盔带子要收紧，不然跑起来容易掉。"
站长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大家都叫她春姐。她正在给几个老骑手分派定点商家的优先接单权。
"春姐，新人第一天，给他安排个简单点的区域呗？"小军帮李暖说话。
"新人就要从难的干起。"春姐扫了李暖一眼，"吃得了苦才能留得住。去年光是培训的我就见过几百个，现在还在的没几个。"
"春姐说得对。"旁边一个晒得黝黑的骑手接话，"我当初第一天送了四十单，摔了两跤，现在不也挺过来了。"
"四...四十单？"李暖咽了口唾沫。培训时说新人一天二十单就不错了。
"别吓唬人了老黄。"小军笑骂道，"你那是赶上了饿了么系统故障，订单分配出问题了。"
站点里响起一阵笑声。
"行了，都别闲聊了。"春姐拍拍手，"马上早高峰了，该出发的出发。新人，你第一天就按系统派单送，别挑单。"
李暖点点头，握紧了手机。他注意到，其他骑手的手机上都贴着好几个支架，还插着充电宝。而他的手机，连防水袋都没准备。
"给，备用的。"小军塞给他一个防水袋，"这可是老骑手标配，下雨天用得着。"
"谢谢......"
"客气啥，都是同事。"小军跨上电动车，"对了，中午休息的时候我请你吃盒饭，咱们这片有家黄焖鸡特别好吃。"
李暖还想说什么，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系统已为您自动接单：华茂广场2号楼 必胜客 → 朝阳首府3单元601"
李暖盯着手机屏幕，额头渗出冷汗。这是他的第一单，可他连华茂广场在哪都不知道。
"导航显示800米，骑行6分钟。"他喃喃自语，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作为程序员，他习惯了精确的数据。但很快他就发现，现实远比代码复杂。
商场的地下停车场里，他转了三圈才找到必胜客的取餐点。
"师傅，这单都超时十分钟了。"店员小哥皱着眉，递过包装袋时还不忘提醒，"披萨要保温的。"
李暖低声道歉，手忙脚乱地把外卖箱打开。程序员时期，他从没注意过外卖小哥是怎么装餐的。现在他才明白，这看似简单的动作也是有讲究的。
"叮咚—超时预警，请加快配送。"
"叮咚——顾客催单：师傅怎么还不到？"
"叮咚——顾客催单：我的披萨怎么还没到？？？"
手机震动，这消息像根针戳在他心上。
朝阳首府的大门很气派，可李暖却犯了难。小区实行人车分流，电动车要从侧门进。可导航上显示的侧门被装修材料堵住了。
"师傅，你是不是新来的？"门口保安看他转来转去，"送外卖的走那边。"
等他好不容易找到3单元，才发现更要命的在后——电梯坏了。
"六楼......"李暖看着楼梯，咬了咬牙。
当他气喘吁吁地按响601的门铃时，已经比预计送达时间晚了25分钟。
"这么慢？"开门的是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披萨都凉了吧？"
"对不起，我......"
"算了，差评投诉了。"男人不耐烦地关上门。
李暖站在走廊里，感觉双腿发软。他掏出手机，看到订单界面已经显示了一颗红星和客户评价："新手就不要出来送外卖，耽误别人时间。"
走出小区时，他的手机又响了。是新的订单提醒，这次是从一家奶茶店到附近写字楼。
"应该...会简单一点吧......"他自我安慰道。
但现实给了他沉重一击。奶茶店在美食城地下一层，可他找遍一层楼也没看到店名。最后还是一个清洁工阿姨指点他："二期那边，你走错了。"
等他找到店铺，奶茶已经调制好十分钟了。
"师傅，这个要加冰的。"店员小姐姐为难地说，"要不重新给您调一杯？"
又是一次延迟，又是一个差评。
中午高峰期，他的手机几乎被催单信息淹没。他开始理解那些程序里的"并发请求"是什么感觉了——可惜现实世界里，没有什么"消息队列"可以帮他排序处理。
下午三点，他的接单资格被系统暂时冻结。原因是：当日差评率过高。
夕阳西下，他瘫坐在外卖站点的休息椅上。手机里是母亲的未接来电，还有好几条系统的"服务质量提醒"。额头上的汗水浸湿了口罩，腿上还有早上着急爬楼梯时蹭的淤青。
"新人？"一瓶矿泉水递到面前。
李暖抬头，是个面带笑容的中年骑手。
"我是张建国，大家都叫我张师傅。"对方的笑容很温暖，"明天我带你熟悉下路线？"
李暖接过水，突然发现眼眶有些发热。
"谢谢..."他低声说道。
夜幕降临，城市的霓虹渐次亮起。李暖骑着电动车穿过熙攘的街道，路过一家装修精致的咖啡馆。透过玻璃，他看到一个年轻女孩正在擦拭咖啡机。门口的招牌上写着"雨晴咖啡"。
转过街角，是一片老旧小区。订单显示是6栋，可眼前密密麻麻的楼栋让他又犯了难。
"小伙子，是送外卖的吗？"一个老人的声音传来。李暖点点头。"找哪栋楼啊？"
"6栋......"李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6栋在那边，我带你去吧。"老人笑着说。
李暖愣了愣，跟上老人的脚步。在昏暗的路灯下，老人的背影有些单薄。
这一天终于结束了。躺在出租屋的床上，李暖望着天花板发呆。手机里是刚下载的送单路线学习APP，还有张师傅加的微信。
窗外，春夜的风轻轻吹动着树叶。这座城市的温度，似乎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冷。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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