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曹操再度相见,让荀攸的心情明朗了不少。他安置好家里的一切之后,就被下人叫去钟繇专门为荀攸设置的接风宴。荀攸感激这位朋友为自己做出的一切,于是也命下人准备了一些礼物,给钟繇捎了过去。
荀攸来到钟繇家门前已是傍晚。钟繇早已站在门前等候,见荀攸从马车上下来,兴奋地跑下台阶,执起荀攸的手笑道:“真的是好久不见!快进来吧,大伙儿都在等你了。”
“‘大伙儿’都有谁?”荀攸笑问。
“除了文若,还有许多主公麾下的名士,有许多也是颍川人,你曾听说过的。”钟繇笑道,“这一趟交往定然收获颇丰。”
荀攸听了,来了兴趣,随着钟繇走进屋内,只见十几个人济济一堂,正畅快的交谈着。众人见了荀攸,一并转过身来,一个人趁机打趣道:“诶呦,这不正是在堂上对答如流的大军师嘛!”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有的笑得矜持,有的开怀大笑,真是各有千秋,又很可爱。荀攸看向打趣他的那人,只见他不像其他人那样穿着整齐,而是随意的敞开外衣,松松垮垮不成样子。但那人也确实长得俊秀飘逸,在衣冠整齐的众人中脱颖而出。
“不敢当不敢当。”荀攸笑着回了一句,在钟繇旁边坐下了,却忽的听见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公达,要点茶么?”
荀攸转过头去,只见自己的堂叔衣冠楚楚,端坐在位置上,与打成一片的众人很不合群。荀攸笑笑:“文若,这些年不见,你倒是变得愈发优秀了。”
“不敢不敢。”荀彧不住微笑,“所以你能喝酒么?”
“自然是可以。”荀攸说着,将面前的酒杯举起,一饮而尽。
“你小子悠着点,待会儿罚酒可罚不过来!”钟繇笑着拍了拍荀攸的背,随即清清嗓子,大声说道:“接风宴的最后一个客人已经到了,我们便开始吧!”
欢声笑语中,众人觥筹交错,都开动起来。有的人还不时与荀攸搭两句话,只觉得荀攸的外表看着并不像有大才干的样子,但又很是厉害,都觉得罕见。席间那位俊秀飘逸的公子倏忽间来到了荀攸的后方,神不知鬼不觉的拍了拍荀攸的背。
荀攸被吓了一跳,却还是面无表情的回过头去,见是那个打趣他的人,微笑着举起酒杯:
“敬一杯?”
“好啊!”那人爽快的答应了,把手一举,却是拿着一个酒壶走了过来。荀攸不由得“噗嗤”一笑:“你这是要一口气喝完这一壶?”
“老子的酒量,倒还没有人质疑过。”那人哈哈大笑,与荀攸敬了一杯,就“咕咚咕咚”的把那壶酒喝了个精光。
荀攸从来没见过这么能喝的,这一喝令他震惊了一下,旋即夸道:“真是好酒量!”
那人放下酒壶,带着酒气说道:“你叫荀攸,荀公达,是么?”
“是。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郭嘉,字奉孝。”
“久仰久仰!”荀攸这些年不在颍川,却也听说过这位公子的一些奇闻轶事。郭嘉虽然在颍川并不张扬,识得他的人却都认为他是个奇才,而荀攸则是听荀彧说起,才知道这位郭奉孝。
郭嘉撑着荀攸的椅背,醉醺醺的说道:“今天下午你的一番话我很佩服,但奉孝想问一句,‘知己知彼’之理,在情绪的影响下,会被歪曲么?”
“何意?”荀攸没听明白,追问道。
“一个人若是刚打了胜仗,骄傲自大,那么他会将自己的优点放大,完全忽略缺点,不是么?”郭嘉哈哈笑道。
这倒也是。荀攸笑了笑:“确实,这也是战场上最忌讳的事情。奉孝所言,实则为人心方面,这也是一个人、一个军队中的弱点所在。但一位合格的军师并不应该犯这些错误。”
“公达所言极是。”郭嘉笑道,“于你我,自然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但于主公,那就不一定了。”
荀攸怔了一下,郭嘉说的很有道理,主公虽是优秀的军事家,却也不免会犯错误,而这些错误,就是要由他来纠正的。那么郭嘉这句话的意思是……
荀攸不由得望了郭嘉一眼,只见郭嘉调皮一笑,就知道两人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郭嘉早已把这件事看得透彻。
“奉孝,这句话什么意思。”在一旁的荀彧听着两人的对话,只是疑惑地问,让郭嘉更加笑个不停。
“没事没事,文若别学坏了。”郭嘉说着,捧着酒壶嬉皮笑脸的在荀彧右边坐下。
“文若,干一杯!”
荀攸看着开着玩笑的郭嘉,忽听得钟繇对他说道:“文若和奉孝很早就认识了,一直都是朋友。”
荀攸报以一笑:“该不会又是因为逃课相遇的吧。”
钟繇见荀攸笑着看着自己,就知道荀攸在打趣自己因为逃课翻墙见到荀攸一事,不由得“噗嗤”一笑:“就知道打趣我。这些年我不在你身边,你在荆州都在做些什么?看给你闲的,感觉胖了几斤。”
“那倒真是挺闲的。”荀攸笑道,“确实没什么事干,该吃就吃,该喝就喝,日子过得可淡。”
“话说你还不认识这些人呢。”钟繇说着一一介绍过去,“这位是郭奉孝,你刚刚也认识他了,他就是主公麾下的那位鬼才。这位是仲德……哎呀,你一定要认识这位,他就是主公的长子子脩,单名一个昂字。主公很喜欢他。”
荀攸循着钟繇所指的地方看过去,只见一位翩翩公子坐在一群正在戏酒的人们中间,长得修长俊秀,颇有曹操的风范。荀攸看过去的时候,那位公子也正好看了过来。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那位公子立即向荀攸走来。
“荀军师好!”他很有礼貌的敬上一杯酒,笑起来带着酒窝,很是可爱。
“曹公子礼重!”荀攸赶忙站了起来,两人互相行了礼。
“父亲很是欣赏荀军师,昂愿意跟随荀军师学军法和处世之道。”曹昂道。
“主公过奖了!攸只是草芥之身,并无过多真才实干。”
“军师谦虚了!”
“没有没有。”
两人正聊着,忽听得那边的一群戏酒的人喊道:“曹公子!轮到你了!”
曹昂听了,赶忙转身:“什么轮到我了?”
“曹公子将‘玉’和‘月’一并作了罢,颂皎月之明,颂美玉之洁。”钟繇在一旁提点道。
忽如其来的作诗,让曹昂有些不知所措。“曹公子,你不就是一块美玉吗?”郭嘉翘着腿笑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我可说完了哦。”
“你这不是只有‘玉’字。”
“曹公子若是没准备好,就随便找一个人,帮你作一句好了。”
“奉孝说的是!”所有人笑道,纷纷夸赞郭嘉的提议。这一下既给了曹昂一个台阶下去,又没有坏了行酒令的规矩。
曹昂听了,回头看了荀攸一眼。荀攸自知躲不过,撇撇嘴:“我可不会什么诗词歌赋,平仄也都不知,若是做的不好,你们别见笑。”
“荀军师是高雅之人,作的词句必定也是我们所不及的。”郭嘉笑道,“快快说来,让大伙儿品一品。”
荀攸被推到席前,望着高朋满座,忽的觉得如今的主公任人唯贤,势力也很是强大,众人遇上明主,满腔鸿鹄纷纷涌出,都有了施展之地。如今虽不是歌舞升平的盛世,却是主公能够威震四海、成就大业的时代。
这般想着,荀攸忽然心潮澎湃。主公也将自己看做一位人才,欣赏自己,将自己与这些优秀的人视为同类,平等对待每一个人,欣赏每一个人的才干。
“玉润如月,美人所悦,君子之乐。”
仅仅三句话,便将玉、月、美人、君子联系起来,抛弃了只吟咏风花雪月的飘渺之感,歌颂了君主与臣子之间的相知、鸿鹄之志的得以实现。
“好!”所有人都笑着鼓掌。
“这些年不见,居然还参透了诗词歌赋。”钟繇笑着拍了拍荀攸的肩。荀攸被这些人说红了脸,只是不说话。
“公达,坐下吧,他们不为难你了。”荀彧在一旁拉住了荀攸的手,让他坐了下来,“你刚刚作的很好啊,若是主公见到了,估计更喜欢你了。”
荀攸听到“喜欢”两个字,虽然知道荀彧只是无心提起,但也不由得脸红了一下,笑道:“攸自然不比文若你啊。”
酒过三巡,众人也玩得有些累了,纷纷离开了钟繇的屋子。荀攸陪着钟繇招待客人至很晚,才跟钟繇告辞。钟繇见荀攸要走,忙说道:“刚刚奉孝是不是有些得罪你?你可不要怪罪。他是这般直率的人,倒没有什么坏心思的。”
荀攸听钟繇提起郭嘉,微微一笑:“我明白。他这般聪明,难怪能成为主公麾下的得力助手。”
钟繇歪着头看着荀攸:“你心中的这些事,你对主公说过么?”
荀攸听了,低下头去:“这些事并不需要我说,主公也明白。当然,不需要他说,我也明白。元常,你到如今还不懂我们之间的那些感情么?”
钟繇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只是怕你被他耍了。”
“这是什么话?”
“我比你大六岁,懂的理应比你多。”
“又胡闹,比我大六岁没见你比我正经多少。”荀攸撇嘴说道,“还有什么事么?”
“没了。你好好休息。”钟繇拍了拍他的肩。
荀攸告别了钟繇,消失在月色中。青天上那一丝丝白霜,随着他的马车一同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