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拂，时竺砚大步走在铺满碧绿青稞的田间小路边，摇摇晃晃的，像微醺的人一般，手里提着一些补品，休闲服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是一个先天性全色盲患者，正常人七彩缤纷的世界，在他眼中是一幅只用光影绘就的画卷，其中没有缤纷的色彩，却有着丰富的明暗交织。
他可以通过灰度的细腻变化感知世界，从深沉的黑到明亮的白，每一级灰阶都是他认识万物的语言。
同样他也能感受到阳光的温暖和微风的轻柔。
他的世界，没有缤纷的色彩，依然充满了生活的质感和温度。
一般外出，他口袋里随时携带着一副墨镜。
强烈的光芒，对于他们来说，如同一场无声的风暴，扰乱了灰度的和谐，模糊了明暗的边界。
光线的照射下，他们的眼睛会感到刺痛，那过度的明亮，掩盖了细微的灰阶，让本就单一的色彩感知更加艰难，这副墨镜镜是以备不时之需的。
今天他的妈妈因为要上班，所以命他来到草卉村带一些补品给外公。
木头构筑而成的围栏沿着蜿蜒曲折的土路一路延伸，直通向好多座房子，他走向了一个四合院。
四合院瓦片一层紧叠一层，在屋梁上有序地铺展开 ，他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娴熟地旋开锁孔，“砰”一掌推开了门。
院子里，圆桌上摆放着几个空啤酒瓶，几个大老爷们坐在石凳上，其中坐中间那位特别显眼，年纪大概四十来岁，一张宽脸骨感分明，眉毛粗浓眼睛大大的，二郎腿翘得老高，手里夹着烟，吞云吐雾的，那派头十足。
他的目光扫到时竺砚身上，眼睛都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瞬间亮了起来，朝他招手。
“竺砚是吧？过来坐，我们在这等了好久呢！”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时竺砚拘谨得很，狐疑地看着他。
“翻墙呀，多容易。” 秦雄“诶”了一声，“我是你的叔叔啊，以前你爸爸出差，你来你外公家这玩的时候我还来逗过你呢！”
他不由想到他的爸爸在一次出差去E市见完客户回F市的草卉村时出了车祸，抢救无效死了，讽刺的是那天就是他的生日。
悲伤瞬息间被他的笑容巧妙地遮掩而去，“叔叔好，你来这干什么啊？”
“你家外公呢？”秦雄问道。
“外公？”时竺砚瞧了眼手腕上的表，稍作思索，“这个时候应该在外面做农活。”
大门再度敞开，走进来一位高个儿的老人，他头上戴着一顶破旧草帽，斑白的发丝从帽檐下隐隐显现。挺拔的身躯上披着一件灰扑扑的大褂，周身散发着一股浓郁的乡村质朴气息。
老人蓦地大步上前，一把将时竺砚护在了自己的身后，“你来干什么？”
秦雄深深叹息，用力拍打自己的大腿，“诶呀，秦老先生我家里头有人得病了，现今还需凑足十万方能动手术，您借我呗。”
以前秦雄躲债的模样历历在目，秦勋廓摇了摇头，甚是无奈，“小雄啊，你说的家人得病究竟是什么人？以前你就是借了高利贷才连夜逃离草卉村的，你让我怎么信你啊？”
秦雄耷拉着脑袋，眼角微微抽搐，“我自幼家境贫寒，您也理应知晓我的难处啊。”
面对秦雄的道德绑架，秦勋廓出于人道主义退了一步，“我最多只能借你五万，余下的你自行想办法解决吧。”
“不借十万给我，你找死是吧？”秦雄紧握拳头，嗓音也陡然变得狠厉起来。
面对恐吓，秦勋廓身体姿态自然，不显得僵硬或紧张，展现出一种从容不迫的气质。
“不借。”
时竺砚拉住秦勋廓的手，将他拉回身后，“叔叔，您请回吧。”
秦雄抬手示意，身后几人即刻冲上前来，时竺砚猝不及防地被这几人拽住手臂猛力往前拉，额头直直地撞上了桌角。
这一撞力度极大。他的额头瞬间渗出了液体，液体滴答滴答地往下掉落。
他闻到空气中的气味像铁锈在潮湿的空气中慢慢生锈的味道，带着一种金属的冷冽感，却又有一丝温度。
他意识到自己流血了。
他的面色苍白如纸，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外公朝他这边跑来，隐约还能听见他们在咒骂着什么。
他努力抬头，温热的液体遮挡了他的视线，他模糊地看见秦雄拿起圆桌上的空啤酒瓶，正朝着外公步步逼近。
他全力奔过去，就差那么一点点……
耳边响起一阵破碎的声响几乎打破他的思绪，地板上布满了玻璃碎片。
秦勋廓向一侧无力倒下，液体顺着他的发丝流淌。
那种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得愈发严重了。
“外公！”
几个人合力将时竺砚给按住了，秦雄拳头紧握，先是瞥了一眼已然昏倒在地的老家伙，又迅速地将视线转向那个正竭力试图挣脱束缚的人。
“看来你们今日是活不成了。”
警车的鸣笛声在院子里回荡，惊得几个人慌乱不已，时竺砚昏厥了过去。
躺在病床上的时竺砚模糊地睁开双眼，闻到一股消毒水的气味。
他的额头上缠着纱布，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纱布下的疼痛，他心想这大抵是医院吧。
一个人影冲过来紧紧握住他的手，心有余悸又满含担忧地讲述着。
“哎呀竺砚，你可算醒啦！还好我今日下午去找你们，听见门里有异常的声音，仔细一听才知晓出大事了。我如果没及时报警，那还不知道会怎样呢！你妈妈听了你们的消息，现在还在赶来的路上呢！”
他的脑子清醒后，看清这是草卉村里的一位大婶秦秋梅。
“外公呢？”时竺砚轻声问道。
“你外公脑部遭受了撞击，脑组织受到损伤，目前他处于植物状态，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变成了植物人。”秦秋梅说时缓慢，字音拖得有些长，终究是怕刺激到时竺砚。
时竺砚的思想，飘忽不定，无法聚焦。
半晌，他只说了句：“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秦秋梅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想过时竺砚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是崩溃大哭，会是愤怒寻仇，却没想到是眼前这样的平静。
在医院的病房内，眼前的景象是那么的不真实，一直以来健硕硬朗的外公竟身着条纹病服躺在病床上。
点滴瓶液体滴落的声响，与记忆中血珠的滴答声交织在一起，瞬间将他的思绪拉回到那一天。
无法保护自己最亲近之人痛苦的感觉，像无法触及的橡皮擦，抹去了对外公所有美好的记忆，只留下满心的愧疚。
秦秋梅家里还有农活要做就先回去了。在医院的病房里，时竺砚一人静静地坐在外公的床边，思绪万千。
他回忆着外公的教诲，以及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光。
病房的门被打开，时竺砚抬头，只见一位风尘仆仆的中年妇女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焦急和关切的神情。
"妈妈？" 时竺砚惊讶地站起身来。
司倩快步走进病房，紧紧地抱住了时竺砚，"竺砚，我听说外公的事了，你怎么样？" 她的声音里满是担忧。
时竺砚回抱着母亲，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暖和安慰，"我还好，妈，只是外公他……"
司倩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我知道，我知道，我们都会尽力的。你外公是个坚强的人，他会挺过来的。"
两人在病床边坐下，司倩仔细地观察着外公的情况，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泪光。她转头对时竺砚说："我应该亲自去给爸送补品的，这样也许我可以止住秦雄他们。"
时竺砚握住了母亲的手，"妈妈，等外公痊愈了，我们三个人一起去旅行。"
司倩微笑着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再次被敲响，一个护士走了进来。
"家属是吧？您能跟我来一下吗？医生有些事情想和您谈谈。"
司倩站起身，对时竺砚说："你在这里陪着外公，我去看看医生怎么说。"
时竺砚点了点头，看着母亲随护士离开。
司倩与医生的交谈结束了，司倩回到了病房，时竺砚立刻察觉到了母亲脸上的忧虑。
"妈，医生怎么说？" 时竺砚急切地问道。
司倩坐在床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说道："医生告诉我，爸爸的情况比较复杂。虽然目前生命体征稳定，但苏醒的可能性……"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医生让我们做好最坏的打算。"
时竺砚的心沉了下去，但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妈，我们不能放弃。外公一生坚强，我们也要坚强。"
"嗯，你说得对。" 她站起身，"我现在要去处理一些事情，你在这里陪着外公。如果有什么事，立刻给我打电话。"
时竺砚答应了母亲，看着她匆匆离开病房。
他明白母亲需要处理的不仅是外公的医疗费用，还有那些法律上的问题。秦雄的暴力行为，给这个家庭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时竺砚走出了病房，想要透透气。
医院的走廊里，灯光明亮而又冷漠，还摆放着着几盆红玫瑰，红玫瑰散发的香气，带着一丝清雅，仿佛是夏日午后的微风，热烈而迷人。
时竺砚靠在窗边，望着外面的世界。
心中想，这个世界对他来说，真的没有色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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