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在空中碰撞，火焰与风浪再次卷到一起，只不过这次火舌撕咬的对象是他们互相。俩人已经完全不能用人来形容——甚至于连所谓人形都不太能保持。原本适用于人手的握把被俩双金属爪死死扣住，带动着他们兵器自身在对撞时发出悲鸣。
苏晓蔷的视线里完全捕捉不到俩人的身影，只能隐约的察觉到两道黑影在半空弥漫起来的火云中碰撞，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刺得耳膜剧痛。
“你根本没有自己的意识了。你已经是死侍了你知道吗？”空气中传来耶梦加得的声音，她的语气平淡且惋惜。
第三道黑影从地面暴起，三人碰撞到一起后迅速分开，楚子航和耶梦加得同时吟唱起古老的龙文，火焰再次从楚子航的身边汇聚起来，同样龙化了的江黎此刻居然没有点燃君焰，亮起的黄金瞳死死盯着耶梦加得的身后。
“真是的，为什么你总是这么聪明呢。像师兄一样一根筋一点多好啊？”耶梦加得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苏晓蔷的视线不自觉地跟着江黎望向耶梦加得身后的铁轨。
铁轨在一瞬间崩解爆炸开来，连带着被钢筋加固过的月台裂开了一个裂缝，从检修口一直开裂到洞穴入口处。
这就是大地与山之王的伟力，她在战斗时不断把力施加到月台的“眼”上，楚子航随即跌入深渊之中。
江黎惊呼一声，转身撞到苏晓蔷他们藏身的石柱正前方，随即抓住俩人，再次一个飞奔扔到他们进来时的那个洞穴入口处。
“都这个时候还在关心你的小男友啊。”耶梦加得的声音带着也许揶揄，但并没有追上来杀掉已经露出莫大破绽的江黎。
是楚子航，原本的那把七宗罪换成了一把断了一半的日式太刀。
七宗罪被他插到深渊的墙壁上用来踮脚，随即他便如炮弹一般撞上死去的芬里厄身上，再次踮脚撞上了正要追向江黎的耶梦加得。
楚子航的皮肤泛着完全不正常的惨白，那是他的血液已经完全燃烧殆尽的标志。这就是他的最后一击了，用来阻止耶梦加得追上江黎。
那把武士刀的刀刃已经全数撞击在耶梦加得的羽翼上损毁了，只余下光秃秃的刀柄。
江黎试图再次引燃君焰，但没有楚子航辅助，她的力量在龙王面前也只是一个可怜的小女孩罢了。
再次打破沉寂的是路明非的哀嚎，江黎用一个可笑的姿势挂在耶梦加得的爪刃上，但这次她没有留情，握住那颗跳动的心脏把江黎从手臂上甩了下来。
金属化的鳞片从少女的身体上褪去，露出因为失血而惨白的赤裸的躯体。龙血带来的庞大生命力还没有从少女身上抽离，尽管完全失去了心脏，少女扔在地上抽搐着大吐了一口血，声音嘶哑着似乎是要说什么，但血液已经无法供应到面部了，她只是微微的张开了嘴，便如破布一般躺在地上徒劳的呼吸。
“我会想你的，江学姐。”耶梦加得从空中落下，脸上的鳞片也系数隐下。此刻场上有战斗力的人已经全部躺下了，她不需要再接着维持龙形了。
她似乎是又回到了那个苏晓蔷记忆里的夏弥一般，赤裸身体的少女闪烁着青春的光芒，让人无法和恐怖的龙形生物联系到一起。
“其实路学长也不用担心哦，我会用炼金术给她换上一个更好的心脏，你们还是可以在一起的呀？”夏弥歪着头看着失魂落魄的路明非，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真像是一场噩梦啊。”楚子航的声音从芬里厄的尸体旁传来，他身上的龙鳞也已褪的干干净净，他那张万年看不到表情的脸露出一丝感慨的神色。
“噩梦都已经全部结束了。”夏弥走到楚子航身边，温柔的跪坐下来，把楚子航的脑袋搬到自己的大腿上。楚子航抬头就能看到少女美好的双乳，但他的眼神此刻深邃而遥远，无法察觉到他到底在看向什么东西。
“别这样，师兄，你都要死啦——按电影里的场面，你现在不应该说点什么吗？”夏弥轻轻的抚摸着楚子航的脑袋。
“对夏弥，还是耶梦加得？”楚子航深邃的目光看向了她。
“还是夏弥吧。在场的各位熟悉的不也只有夏弥吗。”
“为什么要约我去你家里？”
夏弥抚摸楚子航头发的手停顿了一下，她沉默了许久才接着开口。
“其实你们都不应该死在这里的。就比如师兄你，如果真的听了我短信里说的话，好好睡一觉，明天中午穿上新买的衣服来我家。当然，你不会见到我，因为那时已经没有我了。按照我的计划，今夜就是海拉诞生的日子。可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劝告，非要来这里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路明非会在这里，可你话里是说了你们吧？”楚子航笑了笑，语气轻松的就像是在和好朋友在午后的咖啡店里和咖啡一般。
“虽然我也不知道路明非和他的小女友——哦还有许久未见的苏晓蔷为什么会来到北京城的地下，可想放他们走还是很简单的吧？如果我在成为海拉后还有几分像是曾经的耶梦加得，那出于某种心态，简单的放他们一命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了。”
“最后一个问题了。”楚子航的声音带着些许迟疑。“我很特别吗？”
夏弥无声的点点头，却又矢口否认自己的点头。
“你是很特别，但不是那个层面上的。你带着奥丁的烙印。”
“烙印？”
“你到过尼伯龙根，只不过不是这一个。世界上有很多的尼伯龙根，譬如青铜之城，譬如这个地下铁，去过的人就会有烙印，就像是你蒙着马的眼睛带马去一片草场，之后它还能循着记忆回去。你去过奥丁的尼伯龙根，带有他的烙印，也就能再回去。”
“奥丁到底是什么？”
“这你就别问了。这个世界上曾经亲眼见过奥丁的人寥寥无几，你是其中之一。我不知道你为何会成为他选择的人，我观察你，是想了解有关奥丁的事。”夏弥笑笑，“为了这个我可以不惜成本哦，甚至对你特意用了些魅力，或者说色诱，可你就像是一块石头那样无动于衷。真让人有挫败感呐。”
“原来那是色诱啊……”楚子航轻声说。
少女歪着脑袋低头看向他，头发盖到他的脸上。“不然还会是什么呢？可惜你太笨了。连这种简单的少女心思都看不出来。”
“所以别告诉我，你对我做出来的这些事情是出于爱吧？”楚子航的声音越来越小，如一只即将在风中燃尽了的蜡烛。
“原来楚师兄也会开这种不好笑的冷笑话玩笑。”少女开心的大笑起来，随即把楚子航从大腿上抱起来，正面对着自己。
“是同情吧，我猜。”她死死的盯着楚子航的眼睛。
“同情吗？”
“你试过在人群里默默地观察一个人么？看他在篮球场上一个人投篮，看他站在窗前连续几个小时看下雨，看他一个人放学一个人打扫卫生一个人在琴房里练琴。你从他的生活里找不到任何八卦任何亮点，真是无聊透顶。你会想我靠！我要是他可不得郁闷死了？能不那么孤独么？这家伙装什么酷嘛，开心傻笑一下会死啊？”夏弥顿了顿，“可你发现你并不讨厌他，因为你也跟他一样……隔着人来人往，观察者和被观察者是一样的。”
“最后一个问题了。”楚子航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他同样盯着面前少女的眼睛。“你现在是夏弥吗？还是耶梦加得在扮演夏弥呢？”
“是我啊，”她歪着头，甜甜地笑了，“我就是夏弥，什么都别想啦，你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梦，梦里遇见多吓人的事情都是假的。我一直守着你不是？就像那次你足足睡了十天……”
笑容真美，容光粲然，脸颊还有点婴儿肥，嘴角还有小虎牙。火焰把她的身体映成美好的玫红色，发丝在风中起落，像是蝴蝶的飞翔。路明非呆呆地看着，想到《聊斋志异》里的名篇《画皮》，要是妖怪有这样倾城的一笑，纵然知道她是青面厉鬼，书生秀才也会沉迷其中吧？这才是色诱啊，不着一点艳俗，也不用肌肤接触，只要笑一笑就点亮世界了，让你死且不惧。
楚子航凝视着面前熟悉的人形，缓慢的张开双臂把她抱到怀里。少女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反手拥了上去。
耶梦加得高昂的嘶鸣起来，少女洁白的双臂一瞬间幻化为金属巨爪，想要推开死死抱住她的楚子航，可双臂无力的挥舞着，还是没有把面前的人推开。
楚子航用力的一把推开龙化到一半停滞的少女，少女光滑的后背上插着一把折刀，正对着后心插了进去，刀剑刺破前胸，划开了楚子航的皮肤。
刀剑不似血液的红色蔓延到少女的全身，原本喷涌出来的血泉粘稠如漆，无力的从胸口的伤口中缓慢的流淌出来。
“你一直都不是夏弥。你只是耶梦加得而已。”楚子航帮着已经无力的少女从背后抽出了折刀。
“是，我是耶梦加得，龙王耶梦加得！”夏弥昂然地仰起头，死亡已经不可逆转，但她的尊严不可侵犯，她是龙王耶梦加得。
两个人久久地对视，都是漆黑的眼睛，都漠无表情，好像都下定了决心到死也要当仇人。
然而就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冰湖那样，忽然间涟漪荡开，冰都化了，水波荡漾，轻柔而无力。夏弥收回了目光，吐出了一柄钥匙，她一直含着那柄钥匙。她把钥匙挂在折刀的环扣上，扔向楚子航，冷笑，“好像我吃了你的女孩似的……去那里找夏弥吧，我把她的一切都留在那里了。”
楚子航仔细地擦干净折刀上的血迹，似乎是想开口对少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无言的沉默结束了一切对话，他只是看着那枚钥匙和眼睛暗淡下去的夏弥。其实他还是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女孩的，可时间真的太短了一切都来不及。
“再见。”最后能留下的只有这句告别。
“再见，”夏弥亦然轻声的回应他，最后用尽力气看向原处的江黎尸体。“江师姐，你也一样。”
江黎的身体早在俩人的对话前就彻底失去生命了，路明非此刻才恢复对身体的控制力，歪歪扭扭的爬到少女的身边跪了下去，沉默的扑了上去流着泪。
就像是一场还没有结束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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