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末是被炙热而又刺眼的阳光晒醒的。
他刚想睁开眼睛，却被阳光刺痛得只能半眯眼眸。身上是散架一样的酸疼，喉间干涩有些痒。鼻息里全是潮湿的泥土腥气和浸了水的半干草味。他用右手放在额头前堪堪挡住了那明晃晃的日光，才“窸窣”地一声从草垫上勉强坐起身子环顾起四周。
看那有些发霉吱哑吵叫个不停的木门，在阳光直射下跳动的满屋灰尘，没有任何的家具摆设只一堆用几根木头摆成的已经熄灭的篝火堆——他明白，这就是个存在于荒郊野岭的破屋子。
但是这倒没什么，这样的环境他早就习以为常，已经比露宿野外强太多了。
他捂着还有些沉重的头，潮水般的记忆涌入大脑，他看着空旷而寂静的屋子，蓝天画和洛小熠呢？
东方末站起身子，身上的疼痛还是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拿起了放置在一旁的锋冥熟练地别至腰间，看着胳臂上包扎好的绷带，挑了挑眉。
他推门而出，屋外一片生机盎然。他扫了一眼，两个熟悉的背影出现在视野里。
两人依河边而坐。少女橙色的发丝在阳光下飞舞，眉眼弯弯，长长的睫毛扑扇着，碧绿色的眼底尽是波光粼粼的河流反射的光芒，看起来亮晶晶的。
旁边那男的也笑的挺开心的。
东方末拧了拧眉毛，走了过去。
“说什么呢？”
“东方末，你醒了啊？”
洛小熠转头，看着只一身黑色上衣黑色长裤的少年，白皙的脸庞上挂着一双冷冽的金色眼睛。
只不过这双眼睛压根就没看他，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旁边的女生。
洛小熠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怔愣地与东方末对视的蓝天画，起身速溜。
“我去找点吃的啊你们聊。”
————
很久之前蓝天画就觉得，东方末的那双眼睛像一头伺机而动的猛兽兽瞳，充满着遮盖不住的傲气、野性、与侵略。这种感觉随着年龄的增长更是添了一分稳重，而森林中那些成熟的捕猎者往往更具有威慑力。
就比如，现在，他即使坐在她旁边，微微弯腰，侧着头一脸认真地看着她，蓝天画还是有些不敢和他对视。
真无语，这张脸简直太犯规了吧喂！
蓝天画闪躲着视线，咬牙切齿地想。
“你头发……变短了。”
平静的语调带着磁性的嗓音让蓝天画想起了那天他的不辞而别，她扭过头去小小的冷哼一声。
“不好看吗？”
东方末轻轻地笑了一下，问道：“凯风剪的？”
“昂，你怎么知道？”
蓝天画抱着双臂放在双腿上，双手把玩着玄木送的那个蝴蝶吊坠，试图掩饰胸腔内的“咚咚“心跳声。
“因为很好看。”
东方末的语调依旧波澜不惊，眼底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
蓝天画差点就把结实的蝴蝶吊坠捏碎了。
“臭东方，你……你什么意思？”
蓝天画先在内心庆幸幸好吊坠安然无恙，要不然玄木就该来救她了。然后便顶着有些泛红的脸颊，碧绿的眼睛瞪的大大的，中气十足地质问面前的人：“我长发短发都一样美若天仙行吗？”
“笨女人，我是夸凯风剪的好看，你想哪里去了？”东方末摊摊手，眼底的笑意正浓。
蓝天画又一次差点把吊坠捏碎了。
“我就不该救你回来！”蓝天画没好气地骂着，刚欲把吊坠揣起来，就听对面男生低沉地说了句：“这是什么？”
鬼马的心思攀上心头，少女在东方末的视野盲区狡黠地偷偷笑了笑。
“这个啊。”她假装得意的将那个碧绿色的吊坠置于空中摇摆，通透的材质在太阳的照射下熠熠发光，“当然是别的男生送的啊。”
面前少年语气轻快，眼神中夹杂着一丝不信：“百诺给的吧。”
蓝天画嘿嘿一笑，双眼弯成半月牙，调皮的嗓音充满揶揄：“臭东方，本小姐魅力大呢。”
“那他真是该去治治眼睛了。”东方末轻轻撇嘴，左手托脸，剑眉轻轻蹙起。
蓝天画也不恼，“怎么？你对一个芳龄18岁的女子即将脱单有什么意见吗？”
东方末愣住，微眯双眼，有些不耐烦地开口提醒：“笨女人，你小心被骗。”
少女继续晃悠着那个吊坠，轻松的语气像是故意和他唱反调：“被骗就被骗咯，反正跟你也没关系。”
少年眉毛抖了抖，一丝火气窜上心头。
“蓝天画，你到时候可别哭。”
蓝天画看着面前脸色有点黑的少年，低低笑了声：“哭就哭啦，人伤心的时候当然要哭啊，干嘛憋着。”
东方末冷哼一声，捡起了一个身边表面光滑的石子，站起来以抛物线的角度扔了个水漂。
一，二，三，四，五，六，七。
蓝天画愣愣地看着那在波光粼粼水面上灵巧跳跃的小石子，下意识地惊叹了句：“你好厉害啊。”
“……”
东方末默不作声，目视前方。
“蓝天画，我问你个问题。”
听着旁侧传来的声音，她只能抬头仰视他高大的侧影，那个棱角分明的脸庞就这样晕染在阳光里。
他知道她在看他，于是他继续平静地说着：
“如果有一天，我和你站在对立面，并且不顾一切地要把你杀掉，不，不只是你，还有洛小熠他们，你怎么办？”
少女扯扯嘴角，这什么鬼问题。
“你还想1v5呢？小熠队长就够你喝一壶了。”她懒洋洋地回答着。
东方末眉头紧锁，他又想起那个幻境中的可怕场面——他把一柄金色的剑插在蓝天画的胸口，旁边全是重伤的队友，只有尚还清醒的洛小熠让他快跑。
虽然已经下定决心不会让这样的场面发生，但这一丝恐惧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呢？我明明不惧怕这世间的任何事物。
“我不是说过程……”他清冽的声音难得的出现一丝犹豫。“我……”
放空的掌心突然覆上一抹柔软的温热，东方末低头看去，只见坐在地上的小姑娘轻轻握了握他还扎着绷带的手，白皙的指尖摩挲着他手背上的青筋以示安慰。她咧开嘴角笑了笑。
“如果你真要不顾一切杀了我们，那我会赶在那之前杀掉你，省得你事后后悔再搞个自杀，那我们岂不是都白死？”
“这样死你一个，但是会造福我们所有人。”
蓝天画没心没肺，洋洋洒洒地表达着自己的观点，碧绿的双眼却时刻仔细观察着他面上的神情。
她只见他先是错愕，然后渐渐地，紧锁的眉眼舒展，薄唇上扬，金色的瞳仁隐隐触动。
东方末下意识地紧紧回握了那只小手，他蹲下身子，与她平视。蓝天画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她的手指被那张并不光滑的手掌包裹，带有粗茧的掌心肉与绷带的交界处磨的她有些痒。
“那你可要加油了，小心杀我不成反被我杀。”
东方末望着那白皙小脸一片红云的有些慌乱的小姑娘，抑制不住的嘴角上扬。
蓝天画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或许是太阳的光太过炽烈太过亮眼，晃的她头有点晕。
这该死的心跳是再也抑制不住了。
果然，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先养好你的伤吧，病号先生。”
蓝天画像只小兔子一样迅速抽开自己的手，别过视线，“现在的你我能打十个。”
东方末看着掌心里的柔软突然消失，微不可察地空手握了握，最后聚焦在有些渗血的绷带上，理智弯弯绕绕终于重回大脑。
“我昏迷了多久？”
“也就两天。”
蓝天画开始絮絮叨叨：“幸亏我从龙武族走的时候拿了些百诺的急救药品，要不你和小熠队长怎么可能好的这么快。”
“尤其是你，旧伤没好又添新伤。”她语气责怪，他却从她的眼眸中捕捉到了浓浓的担忧。
“又死不了。”
东方末像是在叙说一件家务事般平静，却瞬间让对面的小橘猫炸毛。
“搞笑呢！我要是没及时到，那个疯子一击就把你们两个都杀了！”
“不会。”
“你！”蓝天画是真的有些生气了，柳眉倒竖：“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呢？”
东方末垂眸盯着河流中的一尾游鱼，缓缓解释：“他确实很强，但是当时洛小熠在，我不能走。”
他金色的眼睛闪烁着坚毅：“而且，不论在什么逆境下，孤斗的人永远不会退缩。”
蓝天画没有什么道理可以反驳，只能轻哼一下，右手托脸，目光也去追寻河里的小鱼：“我也没料到那个人竟然那么强，他应该也是罗刹四大将军之一。”
东方末点点头，沉声道：“你也发现了吧？那个人是月空星流门的。”
少女也点点头，神情有些落寞：“小熠队长都跟我说了。”
“现在想来，我觉得有可能，就是他偷走了龙渊。”
“是吧，我也这么想的！”
高昂的少年声音突然从东方末蓝天画上侧传来，蓝天画转头看着手里拎着几条鱼的笑容灿烂的红发少年，惊喜道：“小熠队长，你去抓鱼啦！”
洛小熠咧嘴笑道：“边吃边说。”
————
“天画，你是说，你杀掉的那个非炎将军的实力跟那天那个疯子不是一个量级的？”
蓝天画点了点头，咬了一大口手上的烤鱼，她腮帮子鼓鼓的，特别像萌萌的小松鼠。她把从到溪泉镇开始，到遇到罗刹军，到遇到玄木，再到知晓罗刹军的目标为莫林天门族子的新生力量，再到她和玄木一起杀掉非炎，最后到溪泉镇的村民全部被罗刹军杀光都娓娓道来，全部讲完后她喉咙都有些嘶哑了。
东方末皱眉，递给她一个黑色水瓶。
“水。”
“……”
蓝天画微眯眼眸，手掌感受着瓶身的凉意。
臭东方的水瓶子？这我要是喝了岂不是……间接接吻啊？
见小姑娘只是接过水瓶却没喝，东方末吐出一口气，清冷的声音点破了她心中所想：“之前准备的，我没喝过。”
“啊……哦。”
蓝天画假装没看见洛小熠意味深长的调侃眼神，尴尬地拧开瓶盖咕咚一声灌入了一大口水后，试图赶紧驱散此时怪异的氛围：“那个非炎太弱了，我觉得他的实力比我还弱。”
洛小熠托着下巴，闭上双眼皱着眉细细思考了一会儿，沉声道：“让我们来梳理一下目前发生的事情。”
“最开始，龙渊被盗，我调查发现在龙谷镇有大量罗刹军出没，这发生在天画和百诺的成人礼之前。”
“然后，成人礼上，被做了手脚的玉石差点抽干了天画的新生力量。结合罗刹军的目标是莫林天门族子来看，这百分之百就是罗刹军干的。”
“如果那个玄木所言正确，龙武族有内鬼，那么可以合理怀疑，叛徒就是我们所遇到的那个月空星流门的人，而他也很有可能是罗刹四大将军之一。”
“我们出发前，法月长老说过，封印龙渊和炽阳的法阵都为古老的龙武秘阵，如果是月空星流门的人做的倒也不奇怪。”
“所以，总结来说，就是那个月空星流门的白毛偷走了龙渊，是所有幕后的主使？”蓝天画问道。
“目前来看，这种可能性是最大的。”东方末回答道。
“但是有一点说不通啊。”洛小熠的眉头拧成一团：“如果他是幕后主使，为什么最后时刻放过了我们呢？”
“而且，他为什么要找凯风呢？”
洛小熠的神情担忧：“如果罗刹军的目标是凯风，那么凯风现在很有可能有危险。”
“天画也是罗刹军的目标之一。”东方末抱着双臂沉声，“我估计他们是看中了笨女人身上的新生力量。”
蓝天画已经对笨女人这个称呼免疫了，她也托着下巴说：“玄木师兄说过，罗刹的大本营在龙谷镇——月落山脉方向。因此我才按着这个方向寻来，没想到就遇到你们了。”
“是啊。”洛小熠竖起食指，“我之前发现罗刹军大量聚集的地方也在龙谷镇。因此一直在这附近调查，然后就碰到东方末了。”
“龙谷镇一直有金象神器——金宇的消息，所以我也在这里调查。”东方末道。
“这么说……罗刹的大本营真的在这里？”洛小熠心头隐隐有些不安，“凯风的任务是去追踪龙渊的踪迹，龙渊在罗刹军手里的话，那么凯风……”
东方末接了他的话：“估计也在附近了。”
蓝天画有些着急：“凯风要是也遇到了那个白毛男怎么办？他实力那么强……”
“有这种可能。”洛小熠的嗓音低沉。
“那我们还等什么？快去找凯风啊。”蓝天画急切地站了起来。
“天画。”洛小熠还是坐在半干的草垫上，火红的眼眸暗了暗，“我也想去找凯风，但是，冷静一下。现在的我和东方末重伤未愈，如果不好好休息两天疗伤，反而会给凯风拖后腿。”
“更何况，罗刹四大将军我们只遇到了其二，剩下两人什么实力我们尚且未知。”
“上次的亏，我已经不想再吃了。”
“……”
东方末看着双手交叉，疲惫弯腰，面带愁容的洛小熠，站起身靠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和笨女人都支持你，做你认为正确的决定就好。”
“是呀是呀，而且凯风的隐蔽术逃跑起来估计没人能抓到他，小熠队长你也要相信凯风呀。”
心思细腻的女孩也冷静了下来，安慰着面前的小队长。
“好。”洛小熠长舒一口气，眉头舒展。
“那我们就再修整两天，后天一早就往月落山脉方向出发。”
————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