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路标指示的方向走,江稳稳来到了处寸草不生的蛮荒之地。
荒芜崖顶有一深不见底的大洞,宛如通往地狱的深渊。石洞内四面山壁雕凿巨大鬼像,山体被灌入的风侵蚀出现裂纹,枯败的藤蔓显得阴气森森。最底端的高台上,有一年轻男子盘膝而坐。一身松垮黑袍,周身妖气如幽冥之火,缭绕升腾。
四个缓慢转动的白色光圈,缠绕在他的手腕脚腕上,光圈上的花纹是白泽令独特的符文印记,坚硬的岩石地面上,布满了同样的白泽符文印记。
他的脚边,有只绿色的小青蛙勤勤恳恳地忙碌着。
勤劳的蛙师傅在给木头刷漆,好看的木头就是这么画出来的。
江稳稳快步跑上前。
沉浸式看小青蛙做家具的男子听到脚步声回头,张扬的妖气之中,他缓缓勾起唇角,举起手中拨浪鼓,鼓身两层,上大下小,彩绘古纹。手指握住鼓柄,轻转,鼓耳敲打鼓面,发出叮咚脆响。
透明的震浪吹起石洞里的尘土与枯败的槐叶,江稳稳下意识拿衣袖挡着自己的脸。
放下衣袖后,再睁开眼,眼前的景象又变了。是座繁华的水乡小镇,镇上的集市开放,人来人往间,江稳稳鼓起腮帮子,戳了戳路标,继续前进。
……
“小宸?醒醒,怎么在藏书阁睡着了?”
卓翼轩伸手虚拢住了卓翼宸的眼睛,藏书阁里常年避光,此时也只有桌角的一盏油灯亮着,昏黄的光透过指缝,变成了更为柔和的温度,卓翼宸眨了眨眼睛,这才从梦境中缓过神来。
他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桌面上摊开的是本关于各种妖怪的图鉴,一旁的笔记上空无一字。
卓翼宸动了动手想要舒展一下身体,指尖传来的酥麻让他不禁地抽了口冷气,下一秒,发麻的手就被握进了另一只手中,卓翼轩捧着他的手心,轻轻替他按揉起手指。
“你呀,实在困了怎么不回房间睡觉?”
卓翼宸顺着卓翼轩的动作看过去。
摊开的手纤长,柔软,一看就是没有吃过苦头的样子,只有几处薄薄的茧子,同卓翼轩的手对比起来,更显得秀气白嫩,方才的小憩似乎睡得有些过于深了,卓翼宸此刻还没缓过神来,看向卓翼轩的眼神有些迷茫,愣了片刻才接上了话。
“哥哥。”他喊,“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
很长,而且不像什么好梦,具体的内容卓翼宸记不起来,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地发慌,看向卓翼轩的时候总有些不安,眉心蹙起的一点痕迹很快就被卓翼轩看进了心里,他牢牢握住了卓翼宸的手,开口安慰道:“别担心,哥哥在呢。”
照理说这句话应该足够安抚人心,过往的很多时刻,卓翼轩都用这样的句子来安抚年幼的卓翼宸,他也确实说到做到,不管是做噩梦还是受伤,弄坏了玩具还是摔了跤,卓翼轩都会第一时间出现在他身边。
做噩梦会有哥哥安抚的歌谣,受伤了会有哥哥替他包扎治疗,弄坏了玩具哥哥会给他做新的,被台阶上的缺口绊摔了跤,第二天那处缺口就被人填平修补起来。
或许是刚睡醒的缘故,卓翼宸点了点头,心里反倒因为方才那句话而越发难过起来,手上传来的是哥哥的体温,他还是抬起头朝卓翼轩笑了笑,他现在已经比他的哥哥来得要更高一些了。
但还是像个小孩子。卓翼轩跟着弯了弯嘴角,拉着卓翼宸的手边往外走边说:“父亲等着我们一块去吃饭呢。”
他牵着卓翼宸迈出藏书阁的门,“小心台阶。”迈进了缉妖司栽有梨花树的后院。
现在是春天。
梨花开了满树,雪似的一大片白,院子里到处都是生生的嫩绿,春天开花夏天结果,卓翼宸还记得自己经常会和卓翼轩一起摘梨子。那时候他小,个子矮,想要树上的果子时只能跳来跳去,怀里捡的果也因此滚落一地,他只好一面忙着捡,一面眼巴巴看着树枝上的梨,然后卓翼轩就会过来,伸手替他压弯树枝。
至于那个梨是什么滋味,卓翼宸已经记不太清了,总之不好吃,很苦,很涩,舌尖像是裹了一层厚重的糕,吃过两次后卓翼宸就再也没去摘过,反倒是卓翼轩以为他爱吃,每次出门的时候都会给他带各个地方的梨,有的大有的小,但都很甜,很甜。
即使结出的果子不好吃,卓翼宸还是很喜欢那棵梨树,路过树下的时候他顿了顿脚步,仰头多看了两眼满树晃眼的白,卓翼轩回过头问他:“怎么了?”
扑簌簌的花瓣雪一样的落下。
雪。
看向卓翼轩的时候他有一瞬间的晃神,好像缉妖司的庭院该长久的停留在某个冬天,某场大雪,烂在枝头的红柿子砸进雪地里,像一颗稀巴烂的心。
于是卓翼宸连忙上前了两步,紧紧贴在了卓翼轩的身侧,身周的缉妖司还是在春天,相扣的手传来令人心安的温度。
“我们快走吧。”卓翼宸眨眨眼睛,一瞬间的晃神像记不清内容的梦一样被丢到了身后,他拉着卓翼轩的手快步朝大厅走,雪一样落下的花被抛在了身后,“父亲该等急了。”